(连载
“嘿,欧米兄弟,原来你还有女朋友,会客区那几个小房间是给你们这样的情侣准备的,500块一个小时,那是巴斯的生意,狱警也有分成的,没去?”尼古拉生怕欧米不知道似的。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监狱允许妻子或恋人探望,并给予其单独相处的机会,只是设施有限,那些小房间是提前预定的。
“没有。”欧米苍白的脸暗示不想与人交谈,他需要自个儿静静,双手垫在后脑上躺着,望向天花板,天花板变成一个个网格,一张巨型的蜘蛛网。欧米不知道自己处在哪个网格节点,着实感到身体被四处拉扯,在这张人际关系网。
他没法咨询他人,因他需要给自己一个交待,这种交待必须是事后不会后悔,或者说后悔也心甘情愿地。
他需要为前女友与其他人的孩子负责吗?从理性角度说:不需要;从感性角度看,这件事确实因他而起。若前女友不来找他,这事就过去了,可现在她来了。
如果是真心实意,那他们能完好如初吗?如果只是虚情假意呢?
欧米怀念起程序的优点,程序可以将事情简化,高效处理,不用作太多假设。
律师无情的话在这里派上用场“我们不作无意义的假设”,我们只关注具体的行为!
欧米曾不断反思过他对前女友的感情,明白自己爱过她,为她愿意奋斗,愿意节衣缩食,愿意做长远规划,计划着和她生活生育,只是这种人愿被天意打乱了,两个人的共同期待变成了各自的摸爬滚打。
不清楚她究竟有多在意欧米,在欧米需要信任的时候,在他需要安慰的时候,在他深陷自责的时候,她没有在身边,现在回来不是儿戏吗?可事实上,是欧米没有联系她,难道期望她终身等待,怎么能有如此自私的想法?
“孩子是无辜的”这句话似乎无可辩驳,这种问题交给社会学家,伦理学家,宗教人士,生物医学家去讨论吧,这个单身妈妈既然做了选择,就会面对实际的生活问题,所有的讨论都是无意义的,人性的问题比社会制度、社会程序问题更加复杂。
欧米曾认为程序让人头疼,程序将人异化成工具、机器、手段,现在回到人性问题,这似乎更不简单,总有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答案,爱情这朵人性之花,可以用理性论证吗?孩子、生命,为何让没有自由的欧米面对这些问题。欧米还在监狱里,他正向往着去隐世独居,期盼着上诉结果,一切都还未知,来不及安排。
“比垂,你给她母亲送三万块吧,就说是孩子的父亲,没法承担责任,进了监狱,但是会按时提供一些抚养费,这些让她不要告诉孩子的母亲,万一她不接受。”欧米觉得这样的安排算是给自己一个交待,至少暂时少了良心的问责。
“这样长期下去也不是办法,养孩子不是小问题,难道你想和她复合。”比垂很直白,优柔寡断并不是多么高尚的行为。
“先这样走一步,再看吧。”欧米听到复合,冷笑了一下,他都不知道何时分的手。
“皮特先生,孔子的处事原则是什么?”欧米笑着问道,像是无心之问,学术交流。
“心安。”皮特先生看了欧米一眼,继续写着什么,也就没留意欧米彷徨的神情。
“他不追问对错吗?”欧米又接着问道,他想借用他人的尊则。
“只要觉得心安,做什么都行。”皮特先生并没有抬头,继续写着他的东西,这个回答又是空腹放屁,什么味儿都没有。
“孔子长什么样?”欧米问道。
“据说高大威猛,又说文质彬彬。”皮特先生停下来,推了推眼镜,好像被勾起了兴趣。
“那不是很奇怪?”欧米似乎被逗乐了。
“人嘛就是奇怪的,圣人更奇怪。”皮特先生不紧不慢地吐出这些字眼。
欧米琢磨着这么奇怪的世界,奇怪的人,心安确实是不错的答案,然而难以做到。
“你说我学门外语怎么样?”欧米提高了嗓门,如宣誓一样,表达自己的决心。
“倒是不错的想法,我建议你学阿拉伯语或者中文,看你学来的目的是什么。”皮特先生平静地回复欧米。
“目的嘛,目前没有,就是找点事做,这两门语言都很难诶。”欧米的语气变得柔弱起来,刚想转移注意力,又被面前的大山喝阻。
“只是找点事做,那你去学木匠,弄盆栽咯,隔壁那个木匠你去帮手,盆栽那里天天浇水裁剪。”皮特先生透过眼镜上方瞥了欧米一眼。
…
“史密斯先生,我来给你做帮手怎么样?”欧米看着地上杂乱的木材。
“你能做什么,这都是体力活。”史密斯并没有抬头看欧米,一只脚踩在木头一端,一手稳定木条,拉锯子的手上下摆动,额头盛着汗水。
“我可以慢慢学,如果你不介意教我的话。”欧米手里拿起一条废木块把玩着。
“慢慢学?我可没有多余的工具供你玩耍,弄坏了不好搞进来。”史密斯没有功夫与欧米打趣。
“弄坏了我赔给你,教我干活就行。”欧米坚持道,他热情高着呢。
“把那堆木头锯断,锯成小段。”史密斯指挥道。
“那我开始了。”欧米兴奋地拿起一把锯子学着史密斯的模样,饶有兴味地拉动起来,开始手上还挺利索,第二根就感觉到手酸了,动作慢下来,不时停下来,甩甩小臂。
“玩够了就出去吧,这不是有趣的地方。”史密斯瞥了他一眼,继续在木材间穿梭,衣服上满是锯木灰,小臂上汗水吸附着灰尘,像刚从垃圾堆里抽出来,不时还用手抹一把脸,脸不知道是不是天然黑。
“我继续,您忙您的。”欧米接二连三地锯断一些木条,动作虽然笨拙,却也完成了不少,背已经和衣服粘连了,能看到湿透的痕迹,他像完成任务指标一样,心里猜测着这些木条会钉在某些柜子的边角,或者做一个小木匣。所以他尽量把木块锯得平整,如果有人使用木条组装成的器具定会夸奖一番,想到这些,欧米干劲十足。
“把那些木块扔到一旁,待会儿送到厨房去烧。”史密斯吩咐欧米,像指挥顽皮的孩童
“额。”欧米看着史密斯不苟言笑的脸,没有过多追问。
“我明天还来。”欧米像报告长官一样说道。
“随你吧!”史密斯收拾着自己的工具,装入箱子,锁起来,准备抽身回去,没有多看欧米几眼,自然不记得欧米什么模样。
第三天欧米的兴趣似乎减弱了,还是锯木头,他看着这些木头不免有些生气。
“师傅,这拿去烧掉,不锯断也可以的,我做这些没什么意义嘛!”欧米想着来学木工活,居然就是锯废品,还拿去烧掉,心中有些失望。
“你可以回去睡觉,我做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史密斯习惯了一个人,对于欧米的存在,他不感兴趣,他总有自己的活去忙。
欧米没有做回答,他不知道说什么,怕惹史密斯先生生气,若是皮特先生肯定会跟他讨论木材工人的工作性质,以及科技生产力的提高对传统木匠工业的影响,甚至谈到收入分配的问题,不免说到劳动剥削问题,又会谈到手工艺品的艺术价值和实用价值,那些就是欧米口中的意义。
可史密斯先生只管干活,他在这里做了十几年,从前就是木匠,什么木工活他都能应对,一副锯子、一把锤子,那就是他的武器,也是他的生活。
“早啊,师傅。”欧米腆着笑脸,一副认错的样子,但没人责怪过他,他几乎和史密斯同时到的工坊,说是工坊,也就一个窝棚,下面堆着各种形状的木材。
“现在是下午,我也不是你师傅。”史密斯开始打开工具箱,挪动一些树桩。
“我来帮你。”欧米眼疾手快探身过来,和师傅将一根半怀抱粗的树根移到空地,史密斯本来有个帮手,不久前被假释了,欧米看到史密斯的胡子没有打理过,白色夹杂着枯黄色,兴许以前是枯黄的多,现在白色成了主调。
“好了,你把树皮用这个剥去,完事把那些木头锯完。”史密斯转身去一个待完工的衣柜,这个衣柜可能是某个长官预订的。
“好的,没问题。”欧米现在右小臂胀鼓鼓的,比之前有力,可锤子没有挥几下手就发酸了,这果真不是有趣的地方,关键史密斯先生不喜欢说话,他开始怀念尼古拉,这里面只有锤子的叮当声响,或是锯子条的呜呜声,偶尔有木材摔在地上的巨响,欧米又感受到程序和工具无处不在,不过,现在只想着能学会做点什么,哪怕一张四条腿的条桌。
然而史密斯并没有功夫指点他什么,他只能依样画瓢,模仿着史密斯的动作,锯子他拿的比以前稳,却没有史密斯使用的那样轻松。看着史密斯先生敲钉子,左手在钉子下面,右手锤子狠狠砸下来,真担心钉子没挺住让手指遭了殃,这个简单的动作欧米是小心翼翼完成的,左手稳住钉子,右手锤子轻轻敲打两下,左手挪开后才敢使劲。
“欧米兄弟,木材好玩吗?”尼古拉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怜悯地看着欧米。
欧米洗完澡换了一身囚衣,正躺在床上,最近他特别想念床,或许应该给自己做一张舒服的床 。
“还行吧,睡得踏实。”欧米很困,来不及想今天发生的事情,睡意占据着整个身体,没等安迪关灯,他眼前就是一片黑蒙蒙,听不见尼古拉跟皮特先生讨论着什么。
隔天他起的最早,如充满电的机器一样,拖地,洗衣服,感觉手上的力气可以搓掉囚衣上的编号,只要他愿意用力。
下午刚开门就冲了出去,小跑着去木坊,路过柚子树时,他琢磨着这个树干可以做个书架,应该还有柚子木的气味,那真是书香气息。不过还是希望保留这两棵树,千万别因为什么原因而砍掉。
欧米锯了两个星期废木头,可以说是无用功,他开始也这么想,直到他用起锯子来轻松自如。到了该与比垂联系的时间,月中他固定给比垂通个电话,偶尔给他父亲拨个电话,只是说不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