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的江湖常常有两个极端,一种像火锅,棱角分明,丰富而热烈;另一种则像白米饭,甚至都不是菜而是主食,一样食物要是被归于主食,那表明它的功用更多是扛饿充饥而不是推杯换盏大快朵颐的美味伴侣。
很长的时间我都会认为看贾樟柯的电影,就像让一个人不吃菜只吃白米饭,没有酌料,没有修饰,从街道和人流中走进电影院,看到了仍旧是街道和人流,影院屏幕也只有在放他的电影才会有奇幻的玻璃窗效果,如果你像我一直留意,他好多时候连背景音乐都是能省就省,需要推动情绪的时候,电影里也碰巧出现了一只收录机或者舞台的喇叭......
总之,当许多电影人都在努力实践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主旨,贾导走的却是在生活中发现生活呈现生活的路线,平淡得如同白描,但火锅吃不出个性,掩盖了食物的所有残缺,而一碗精心对待的白米饭没准也能吃出夏季的雨水和秋天的阳光。
在看这部《山河故人》之前,我建议先看看余华的《兄弟》,强烈的,同样的时间长镜头,一个透过小人物洞悉30年的时代变迁,一个跨越30年看见小人物的一层不变。同样是三个主人翁,一边是晋生、涛儿、梁子;一边是李光头、宋钢和林红,对比剧情也是似曾相识:李光头终生的梦想就是睡林红,故事的结尾林红去开了妓院当老鸨;梁子负气出走15年后带着肺癌回乡,当一杯汾酒下肚,他开不了口跟以前的老哥们提借钱治病;李光头带着宋钢的骨灰上了太空;张晋生带着儿子去了澳大利亚,买了很多枪,但是没有敌人,到乐找了一个比他母亲年纪还大的女朋友,犹豫要不要回一趟山西见见一别十年的母亲。
去掉五颜六色的滤镜和光怪陆离的奇景,导演给每位观众出了一个题:
岁月之下,哪些会变,哪些不会变?
我们总是在追求各种东西,在人生的各种阶段:宋钢的新自行车和晋生的桑塔纳,看着都让另一位眼红,生活是一端,感情是一端,娶了涛儿的晋生又离婚去了上海,选择离开的梁子又回到老家,十年前走时扔上房梁的钥匙原来还被涛儿收在圣罗兰的包包里,叶倩文的歌在99年还流行着,2014年涛儿在送儿子回上海的绿皮车里用iphone一起听了一遍,直到2025年在澳大利亚的中文老师教早已只会说英语的到乐学习一首老歌,还是那首。
一段普通的晋中老路,一架林业局的播种飞机,一个男人失事,涛儿在去找梁子的路上目睹了这一切,一个家庭的生活就此发生巨变,镜头一过,一位母亲带着孩子在路边烧纸,也不知这是过了多少年。
即便作家和导演有心用一个个体展开一段历史的宏大叙事,也终究无法回避上帝视角的迟钝无情,个体的喜怒哀乐终究属于个体。在山河故人,导演设置了比以往更多的呼应和对比,哪怕是展示生活的本来面目,也让人觉得震撼心灵,90年代的4:3屏幕到2014的16:9;用CD机、苹果、黑胶唱片播放的叶倩文歌曲;晋生求之不得和得之无用的枪,冰面上的爆炸,涛儿做的麦穗饺子,以及穿过两段故事打开两扇不同大门的两把同时代的钥匙,这些都如此碎片一般洒落在人物的命运中,又往往因为一个不经意的回眸,泪流满面。
梁子和宋钢走向了自己的宿命,那种面对柴米油盐生老病死的无力感扑面而来,他们困于生活;李光头和张晋生实现了各自眼中的自由,但在人生的巅峰却发现,还是没有走出去,仍旧困于生活。其中的差别,可能就在于牵挂,如同剧中所说,
牵挂是爱最痛苦的部分。
我想,李光头去了太空也要带着兄弟的骨灰盒,张晋生远在澳洲在自家的茶几上还放着折扇和汾酒,年过50的涛儿在大雪纷飞的傍晚独自起舞,大致都是他们眼中这种牵挂的解药。
至于他们的爱,有的变了,有的没变。
题图:《山河故人》
音乐:叶倩文-珍重
以及:你都不问我蛋炒饭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