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翟营文,著名诗人,作家。中国作协会员,辽宁省作协理事,营口市作协主席,全国公安诗歌协会会员。多首诗歌入选《诗刊》、《中国好诗》。)
“口气温和的/甚至矮下身/更像是一个不被关注的人/自言自语/必须说出真实的疼痛和真实的麻木”翟营文用自己的文字为其诗作的真诚和淳厚做了最好的注解。读翟营文诗歌的最直接感受,就是其扑面而来的土地情怀和无法隐遁的理性体察。
比起八十年代的诗歌热潮,我们极不忍却又不得不承认现今诗歌创作的边缘化状态。吴冠中先生曾经说过:“诗歌是艺术的皇后”。作为一种精英文学,诗歌以最精炼的形式挖掘出最真实的人性,在文字与文字的相遇间,碰撞出最绚丽的火花。然而,当今天的人们形色匆匆早已忘却用诗歌叩问心灵时,仍有一些诗人,以文人固有的敏感执著地坚守在诗歌园地间,紧握笔杆躬身开垦着诗歌的领地。翟营文即是这些耕耘者中的佼佼者。他以自己公安警察的独特身份视角,洞察世间百态,以枪写诗,用泪铺陈,以亲吻村庄土地的姿态,在现今诗坛铸就了一道别致的风景。
不同于八十年代象征诗、朦胧诗的抽象晦涩,与它们突兀奇崛的意象构造不同,翟营文的诗歌亲切厚重,几乎不给读者带来一丝一毫的疏离感。“大地”“月亮”“黄昏”“阳光”“花朵”经常盘旋在诗人笔端,而这些意象无一不饱含着浓重的土地意识和家园情结。亲吻大地,回望故乡,是翟营文极为显著的创作姿态。
诗人写“在黄昏,人们只热爱家乡”,落叶和倦鸟,藤蔓与山庄,翟营文以平凡而质朴的场景构造回溯追问着人们对家园和土地的眷恋。《身心净美》中,诗人以热切的笔调赞美着农民。“农人在田垄间挺直腰杆/数二十四节气/把曦光数得越来越亮”。诗人以村庄作为自己的精神家园,他曾坦言“我的村庄是我小小的寺庙”甚至不惜“把命运再一次交给村庄”。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或许每一位真正的诗人都需要在心上建一座围场,在纯净无暇的心灵憩园中召唤心底最真实的渴求。幸运的是翟营文找到了自己灵魂的归属地,以村庄做心灵之寺,洗涤内心凡尘,臻于“复得返自然”之境。翟营文诗中流露出来的家园意识和故土情结更使每一个读者打开了精神闸门,土地家乡恰恰是人类共通的精神昄依点。这些质朴而厚重的诗行唤醒了读者心底最柔软纯真的记忆,精神连结点的成功构建正是其诗作引起千万读者共鸣的缘由所在。
同时,我们更不能忽视的是翟营文公安警察的职业身份,不同于一般的 纯文学诗人,翟营文所从事的职业的特殊性,使其诗作平添了一份冷峻的理性色彩。在其诗集中曾列专门章节题为“警察这个词汇一定是凸显的”,可以说,诗人用他的劲笔在诗坛建造了一座警营。翟营文深知公安警察所必备的勇敢正义乃至承担的责任与扮演的角色促使警察必须“立地生根心如磐石”。正因其“公安诗人”的特殊身份,使翟营文能从生活最微小的细节里见微知著,面对茫茫黑夜,面对阴暗角落,他显然比普通诗人更敏锐深刻,那些有关现场,真相,寒凉,恐惧乃至于罪恶的最真实的故事,几十年如一日敲打着诗人敏感而理性的神经。诗人探求人性的本能使这些对于公安警察再熟悉不过的元素穿过翟营文的笔管,幻化为叩问人性的硬朗诗行。不得不感谢翟营文在警营中选择了拿起笔,让长年累月最司空见惯的防盗门、伤口、黑夜甚至血腥没有随生活的打磨而变得冷漠苍白,是诗歌赋予了它们最鲜活的生命力。
因此,我们可以推断,身穿警服的诗人翟营文在营造意境常常会令读者耳目一新。谈及夜晚,普通诗人会描绘月光皎洁,夜色阑珊,江枫渔火业已让读者流连其中了。而翟营文则用他的诗告诉读者,在一个警察眼中,夜晚包裹着罪恶与阴暗,“铃声把夜晚割得七零八落”。诗人眼里“现场是时间结的疤”。翟营文为读者构筑的诗歌王国显然对读者平素的审美体验造成了撞击和开拓,于读者而言,诗人以他冷峻而不乏温热的笔为读者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同时,当读者的思维跟随翟营文一同亲近黑夜、罪恶,找寻秩序和规则时,他们心底对阴暗的挖掘也在不觉间洗刷自己的灵魂。所以,诗人以他独特的视角和理性的语言逼问着读者的本质,翟营文好似一位判官,为国人的心灵品质作了一次最为彻底而无声的审判。
与此同时,翟营文自己也在时刻自省。作为公安警察,他有着对职业,对社会的美好向往,《总会想到向日葵》中,他赞扬向日葵“正义的弘扬”“洁净的内心”,很明显,诗人渴望如向日葵般“它的光芒直射灵魂”,诗人也曾发出“我集合所有的优秀品质”的呼唤。但他又毫不留情地揭开了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人性弱点—有时我觉得空虚,空虚得发抖/我好像只有警察的躯壳/迈步都可能被别人看穿”诗人清醒地认识到自我内心的复杂性与矛盾性,而这又恰恰为其诗作增添了一份沉甸甸的真实感。诗人没有回避人性的复杂,强烈自剖下我们分明看到翟营文赤诚的心灵,这样的创作使读者心中的诗人愈加具体可感,亦彰显其呼唤真实,摒弃空洞的写作态度。
警察身份也自然而然地带给翟营文强于其他诗人的生命意识与悲剧意识。《如果我是》《生命最大》等诗作直接触碰雅安地震的灾难题材。“最完整的瓦砾”“那一抹微笑”凸显出灾难面前人的希望和对生命的渴求。“我只是远方/一个面对在面对灾难束手无策的人/在寒冷的春风中/和你一起微微颤抖”又尽显灾难面前人力的渺小和卑微。作者用自己的笔描摹出人最真切的希冀和最真实的绝望,比之传统一味昂扬明朗的激奋诗歌,翟营文的文字显然更真切和理性,于读者而言,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慨叹鼓掌。
关注生命的诗人自然也会关注个体。平民意识是许多诗人绕不开的话题,于翟营文也一样。《把我的五脏六腑都震颤了一下》一诗中,诗人塑造了一个叫卖的小贩,“现在,天真的黑了/他的嗓音带有无限的迫切/好像他想喊的/还是没有喊出来”。作为城市最底层的沧海一粟,叫卖小贩的经历勾起诗人的怜悯和关注,翟营文写过“为一群人,保留心跳和信仰”。再大的世界也是由滚滚洪流中每一个微小的个体构筑的。作为警察,忽视每一个普通人可能会在无形中与真相渐行渐远,作为诗人,以敏锐眼神放眼社会,唯有聆听每个个体,每个平民的不加修饰的声音才可捕捉人性。我们其实都没有资格无视和弱化社会中每一个平凡个体最为微薄和执著的努力,因为,正是这些普通人的默默奋斗付出和不放弃,才在不觉间改变社会,改变中国,相信每一个诗人都懂得这个浅显而简单的道理。
于诗人翟营文而言,除却警营意象,土地意识,其诗歌中还有一份不易察觉的对往昔时光,对悠然生活的怀恋。《在“老木头咖啡”》中,诗人以“一杯老木头咖啡/就把时光品旧了”起笔,饱含“旧时光,从前慢”式的流年况味,《让时光慢下来》中以“小船把我摇回外婆桥/幼时朦胧的美好/依稀可见”收笔,读者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诗人对往昔童年时光的眷恋。于翟营文而言,“一生中就只爱这碗大的天空”,他也曾渴望“写诗,相爱,抚养儿女”式无欲无求的酣畅生活,颇具海子“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之风。我相信呼唤“春天会找回我挚爱的河山”的翟营文,如此挚爱自然、山川的翟营文或许在心底也存留了一份陶渊明式文人归隐田园式的隐逸心绪。
读者一定喜欢这样的翟营文,心怀国家社稷,接近土地原野,他起于家园故土,归于自然河山,他以笔划破寂寥阴暗的茫茫黑夜,又以最真诚的内心寻求光明的到来。是判官,以诗句逼视大众灵魂;是医生,以意象洗刷读者内心;是游子,乡情殷殷拥抱土地;是隐者,栖于老旧时光,开垦诗歌田园。
我们需要这样的营文,我们喜爱这样的营文。是啊,“除了写诗,我还能去做什么呢”,营文的诗国伊始于一九八八,二十八年倏忽而过,往后,还会有更多的二十八年印刻于警营之中,屹立于诗坛之巅,而诗人翟营文定会恪守自己写下的信条继续创作—遵从生命,也遵从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