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东直门,步行向东,遇十字坡街往北,不多远便看到一座三层高的小剧场,抬头看到马赛克点出的“蜂巢剧场”。
这里每天晚上都是忙碌的,这里一年十二个月都在演话剧,演“孟京辉”的话剧。
孟京辉这个名字,对于话剧爱好者们来说并不陌生。这个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的著名先锋实验戏剧导演,以独具个性的创造力,多元化的艺术风格,开创了中国实验先锋话剧形式,改变了许多人看话剧的习惯。也许对于先锋话剧、实验戏剧,向来众说纷纭、有毁有赞,但谁都不能否认的,是孟京辉在话剧界的影响力。
我知道这个名字,还是来北京以后。那时我觉得话剧离我的生活好远,对话剧还一直停留在大舞台高价位的印象中。在我偶然间兴奋地发现《恋爱的犀牛》正在演出而票价只要100块的时候,我身边但凡来北京有一两年的朋友竟然都已经看过了这部话剧。我惊讶于身边的同龄人对于小剧场话剧的热情,而我的蜂巢观剧之旅,也从那天晚上我一个人握着一张票走进这里正式开始。
廖一梅,互相成就如你我
曾经有人为中国先锋剧场的这对夫妻写了这样一首诗。
如果廖一梅没有在落花的紫藤架下遇见孟京辉
她心中幻想的刻骨纠缠的爱情
也不会成为经典
如果廖一梅没有在飞着柳絮的巷子里遇见孟京辉
她至今可能仍然为了卖一个好价钱
蹂躏自己心爱的剧本
因为《恋爱的犀牛》,我记住了廖一梅。印象中,廖一梅的作品,总带有或浓或淡的悲观主义。这么多年来,她与孟京辉合作的话剧只有三部,夫妻二人将这三部话剧称为“悲观主义三部曲”。
@《恋爱的犀牛》(1999)
@《琥珀》(2005)
@《柔软》(2010)
2014年,这三部剧作首度于北京保利剧院集结上演。
恋爱的犀牛
——爱他,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
一个有偏执倾向的男人马路爱上了一个女人明明,而明明,却偏执地爱着别人。这个男人,为她做了一切他认为能做的事,包括献给她犀牛的心。
我并不想用坊间所谓“年轻一代的爱情圣经”来形容这个话剧。因为这部戏,并不能带来任何关于爱情的启迪。这是一个悲剧,从开头到结尾,是一个彻底的悲剧。如果爱情圣经是这样告诉我们的,那么爱,到底是苦还是甜?
我很喜欢里面的台词,从“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到“忘掉爱情,像犀牛一样忘掉草原,像水鸟一样忘掉湖泊,像地狱里的人忘掉天堂,像截肢的人忘掉自己曾快步如飞”,都像诗一样回环反复,呓语低喃。当然,最精彩的,莫过于那一句“爱她,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莫过于那一刻,马路和明明,同时说出了这一句话,说出了这个爱情悲剧的甜蜜与无奈。
1999年《恋爱的犀牛》初演的时候,掀起了小剧场戏剧的狂潮。第一版的主演是郭涛、吴越,第二版是段奕宏、郝蕾,至今,由郝蕾演唱的“犀牛主题曲”《氧气》被孟京辉导演认为没人可以取代。也有朋友说,她觉得最好的一版是2008年的张念骅、齐溪。这部戏至今每年都会在蜂巢剧场演出,可谓长盛不衰。孟京辉和廖一梅也会阶段性的更新里面的部分台词,以更符合时代的脚步。
琥珀
——所有的爱情都是悲哀的,可尽管悲哀,依然是我们知道的最美好的事物。
高辕以为自己诱惑了年轻女孩小优,但其实,他是被小优诱惑了。高辕并不知道,在他身体中跳动的心脏,原本属于小优的未婚夫。小优也不知道,她不知不觉间爱上了高辕,这份爱,是原有的爱情的延续还是背弃?
除了男女主角的这条故事线,姚妖妖的那条线也让人印象深刻。作为一个畅销书作家,她的文章生拉硬凑,极尽低俗之能事,连自己都觉得是垃圾,却越来越红。廖一梅借她的口,撕开伪善皮囊,直指大众审美,既可鄙又可笑。
刚看完这部戏的时候,我在想为什么名字会叫做”琥珀“。恍然大悟后,不禁赞叹名字取的精巧。琥珀,与高辕,最鲜活的生命力被包裹在本不属于自己的驱壳里,本就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借代。这部戏剧2005年的首演,主角为刘烨、袁泉,2010年由刘烨、王珞丹再演。2015年1月底,这部戏作为为数不多的中国戏剧亮相德国莱辛戏剧节。值得一提的是,2014年,在莱辛戏剧节上大放异彩的中国戏剧也是孟导的《活着》(主演黄渤、袁泉)。
柔软
——在人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一个性别错乱的年轻人,决心向自身宣战,不惜代价改变性别;一个绯闻缠身的女医生,欣赏年轻人的坚决,却对他的努力保持着悲观的怀疑。悲观怀疑的女医生,居然悄无声息的爱上了这个理解她的年轻人。结尾处,大屏幕和舞台的交相辉映,竟带有隔世的感慨。这部戏在交谈中,沉默中,自白中,直抵爱情和灵魂的本质。
这是“悲观主义三部曲”的完结篇,也是最具有颠覆性的一篇,同时也是争议最大的一篇。从台词到内容到舞台,无不是一种挑战和大胆的尝试。这部戏,比一般的话剧更露骨、更刺耳、更彻底、更直接,毫无保留的穿刺“爱”的外衣。戏里的医生说,“我以后不再使用‘爱’这个字。爱?这几乎是这世界上最含糊不清的一个词,因为被使用得太多丧失了全部意义。大家嘴边都挂着爱,却南辕北辙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这部戏的主演为郝蕾、范植伟、詹瑞文,剧中每个人都要分饰两角且性别不同。廖一梅说:“我是一个不愿说废话的人,《柔软》这出戏其实是一把刀,刀的出发点来自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而刀的终点依然是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如果说《恋爱中的犀牛》是文艺青年生活的开始,那么《柔软》应该说是文艺青年文艺时代的终结。”这句话,是对《柔软》最准确的阐述。
从《恋爱的犀牛》的深情和绝决,《琥珀》的玩事不恭和矛盾犹疑,到《柔软》是激烈的冲突和最终的和解,廖一梅这样说:
世界的一切都是寓言,它一定会告诉你什么,我特别切身的疑惑、困惑、痛苦和问题,压得我不能畅快地呼吸,我用各种方式试图把它讲出来,表达出来,我试图对于遭受到的这一切做出的反抗,或者是反应,或者是你要确定自己在这个生命中的一种位置。写作‘三部曲’都是这样的一个过程。
先锋话剧的魔方
我第一次走进蜂巢剧场,并不是看《恋爱的犀牛》,而是看《初恋》。那是一部并不出名的音乐剧,是孟京辉2011年的作品。当时我只是想看看,大家嘴里一直说的“孟京辉”和他的“先锋话剧”,到底是什么样子。
第二次,恋爱的犀牛。
第三次,我爱XXX。
第四次,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第五次,两只狗的生活意见。
第六次,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
第七次,空中花园谋杀案。
第八次,枪,谎言,玫瑰。
以及在保利剧院看的“悲观主义三部曲”。
还有未来会去看的更多作品。
这些作品里,有些我喜欢,比如: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单从孟京辉采用独角戏的形式,就能感觉到他比徐静蕾更懂得茨威格。这本来就是一个人的故事,歌唱、做菜、跳舞、生存、死亡,都是一个人。而他,出不出现,重要么?黄湘丽是个很有爆发力和可塑性的演员,她后半段的表演尤其惊艳。
《两只狗的生活意见》——整个剧场都是舞台,所有观众也是演员,全程笑点槽点爆点不间断,一举一动都是诙谐幽默的味道。有人说这戏其实有想表达的更深刻的内容,有人说这戏就是让大家无厘头的开怀一乐。非常推荐韩鹏翼和刘晓晔的经典阵容。
《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名字真长,这是第一印象。韩鹏翼主演,这是第二期待。根据199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达里奥·福的剧本改编,它是公认的孟京辉的代表作之一。剧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黑色幽默,荒诞不经,和脑洞大开。结尾很赞。绝对值得一看。
有些我不是那么能理解,比如:
《我爱XXX》——打破了传统线性叙事结构,整部剧似乎破碎实则完整。孟京辉“将一种执拗的疯狂推到了极致”,是一部很“‘飞’的漫画式狂想”。他没有用任何故事情节作为叙述的通道,用语言大胆的挑战生活和思维习惯。
《空中花园谋杀案》——“空中花园”犹如“维多利亚壹号”一样,成为了一句魔咒。以爱的名义,谋杀了别人,也谋杀了自己。
先锋戏剧就好像哈姆雷特一样,从来没有统一的喜好,也没有一致的评价。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作品中,舞台的布置,道具的意向,气氛的铺垫,演员的走位,都充满了孟京辉强烈的个人风格,无不是苦心经营后的信手拈来。我想,做先锋戏剧,一定要够大胆、够敏锐、够坚强、够激情澎湃,充满理想主义又不脱离现实主义,与心底的愿望共舞而无畏批判和质疑,从一无所有到孤注一掷,然后带着再次一无所有的风险一往直前。
孟京辉说:
话剧毕竟不是漫画,话剧毕竟不是书,因为它传递的模式不一样,话剧是最直接的,人和人之间的,你流的汗观众能看到,你的呼吸,甚至你的味道,观众一坐马上就能够感觉到。话剧是一个鸦片,你真喜欢了,你就会觉得我为什么不能喜欢这个,它有一种非常独到的东西。
话剧与生活
80年代,戏剧已经远离了人们的生活,戏剧行业日渐低迷。90年代,因为孟京辉和他的先锋戏剧,无数年轻观众开始走进小剧场。喜欢他也好,不喜欢他也好,他成功地改变了年轻人的生活方式,看话剧成为了一种新的休闲娱乐时尚。
“我就干脆创作一种新的东西。
无论是实验还是先锋,它不仅仅是表面的形式,重要的是在剧场里观众想要跟我说什么,我要跟观众说什么——噢?不一样,惊艳!一种令人心跳的感觉。跟卡拉OK不一样,跟上网不一样,跟写微博不一样,它就是小剧场的话剧表演,这里面充满了奇异的东西,充满了身体需要的东西。
所以我觉得,年轻的观众要培养一种新的观念。这就是这些年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城市,小舞台话剧的演出慢慢多起来的原因。年轻人除了去卡拉OK,除了宅在家里之外,还有一种更美妙的交流方式——去看话剧。这很好,你的生活变得美好了。”
我也很喜欢孟京辉说的另外一段话,在这里作为结尾送给每一个人:
生活,一个人对生活要敏感,我们现在已经不可能像高尔基那样又扛大包,又当海员,又乞讨,又流浪,生活你有,你生活应该是敏感的,应该是热爱生活的,有一个绿叶,有一个水滴你应该爱它,一定要热爱生活,生活会给你很多东西,同时每一个瞬间你要享受这个生活,这个时候你才是真正的生活着。
(注:图片如未注明,均来自于网络。本文首发于《后毕业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