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觉得精神萎靡,突如其来的困顿感。
凌晨三四点,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于是索性起来。蜿蜒的马路盘旋而上,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高木,将仅有的一点月光也阻挡其外。树影斑驳流离,知了声吵杂不停。我的视力变得很差,夜里或是烈日晃眼时总是看不清路。所以这种时候,我抬头时远处是一片黑暗的死寂。
十三岁时,来了初潮。那时我正在语文课上发呆。湿漉漉的感觉贯穿着,用手一摸,红灿灿的一片血迹。它粘在我手上,如花盛开,万分艳丽。
没有人教过我这是什么,所幸我偷偷看过许多杂七杂八的书,无师自通。
可是那些书上从不教我如何处理。
十三岁的小女孩,平静地看着那一抹艳红,没有惊慌。
大都数时候我都是平静的。没有足够让我内心欢愉的东西,也没有足够击溃我的东西。渴望从来都是奢侈的,你必须有向上攀爬的力量。那是一种充沛的坚韧的生命力。
很显然,我并没有这样的底气。
在被孤立的漫长山路,沿途都是破败开放的花,它们没有名字,只是孤傲清冷绽放。空气中充盈着饱满的孤寂。偶有邻舍,是三三两两年迈的老人,长年的独处使得他们失去了对身形的支配能力,像被挖去内脏的鱼干,干扁无力。
从这样的山间反复穿过,我走了很多年。
拿了许多的厕纸,粗糙暗沉的表面,一张张小心叠放,直到感觉足够安全。那时候我们用来解手的是叫“皮桶”的一个圆形的桶,用深褐色的木头所做,放在二楼的楼梯旁。每天清晨时,奶奶都要提着它下楼,楼梯很陡,我总是怕她摔下来。她一只手提着桶,另一只手需扶着楼梯边缘,颤颤巍巍,小心落步。十几级的梯子,她需要走很久,才能安全到达。
可是它们很快就被完全占据,揉捏成碎片。点点滴滴。零零碎碎。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有时将自己整个捏碎赠予不甚相熟的爱意。这种情感往往是摇摇欲坠的,因你无法把控人心,只有日复一日的倔强和不甘。他只是站在光下,朝你伸出手来。露出少年清澈的模样。
于是你丢了糖,义无反顾朝他奔去。你怯怯地握住他的手,满脸通红。眼神清澈无比。恋爱是一种固定程序,聊天、约会、吃饭、厌恶、憎恨……一切都很明朗,但一切又渐渐变得模糊,失去控制。
你不明白,爱本身就是索取。从来没有相互平等的交换。
大多数时候我并不能感知自己内心的痛苦。我艰涩地独自长大,奶奶和父亲并不能给我精神上的养育,他们通常跟我说的最多的话是“吃饭了”“睡觉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相互沉默。有时会突然流下眼泪来,半夜醒来的时候,夜自修结束后一个人穿过黑漆漆的山路的时候,或是看一朵花旋转挣扎地凋落下来的时候。
放学后下起大雨,孩子们陆陆续续被接走。我脱了鞋,光脚踩在雨中。这是我唯一一双帆布鞋,如果进了水,我将在整个冬季只能穿着湿漉漉的鞋子。雨水顺着脖子、顺着手臂、裹紧我的全身,它们肆无忌惮钻进我的身体,热烈地跳舞。
七七,不要淋雨哦,会头疼的……
很多年后有人这样关切地跟我说,他有一双真诚的眼眸,即便是不笑的时候,眼里也有喷涌出来的笑意。那是为数不多的曾真切关心过我的人,哪怕后来许多年未见,我也时常会想起他那时的样子。
可是他不知道,我已经淋过许多的雨了,这场雨贯穿了我整个童年,从末停止。甚至在我成年之后,被它淋湿过的身体,也会时时隐隐作痛。
我的同桌在我抽屉里塞了一包卫生巾,悄悄对我点头示意。她一向是聪慧又善良的孩子。
有些人的生命是热烈的,他们充满力量,不必刻意讨好,和任何人都能友好相处。有明确的目标,每一步都走的很踏实。生命对他来说仿佛是一场必赢的考试,落笔成文,毫无疑问。
而有些人,生来就在泥潭,无可救赎。
我小心将它握在手中,柔软细腻的,透着淡淡清香。仿似海水奔流不息,不必再担心被浸湿的,粗糙的厕纸会不会从我肥大的裤腿掉落下来,不必夹着腿小心走路。我的心情变得无比愉悦。
原来这世间有这样美好的事物。它看似唾手可得,而对于十三岁那年的我,却遥不可及。
上语文课的时候,后桌从桌子底下递过来一张被揉搓成一团的小纸条。打开后,歪歪扭扭写着少年的情窦初开。
十二三岁的孩子并不懂什么是爱,当一张明媚的笑容闯进来,阳光无声掠过窗台,他便以为,这就是爱吧。
年少的我却是清醒的,我一直都明白爱是虚无的东西,没有人能真正拥有它。如果你开始揣测别人喜欢什么,试图读懂他的想法,那注定就是一场悲剧。
我将纸条揉成更小的一团,在下课时扔进了垃圾桶。它静静躺在那里,像颓废的那数些年。
男生恼羞成怒,开始四周造谣。自尊心是自卑的本身,他需要一个避免被嘲笑的理由。可是我给不了他,我从来都不善言语,更不愿争辩。我知道,人人都有发表自身想法的权利,谁也无法改变谁。
你连自己都掌控不了,如何去控制另一个人。
我像个冷血的旁观者,看台上的戏子演了一出又一出。拂拂袖子,转身离去。好像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太阳下山时,海面上会有巨大的一圈圈金光。将海水映成辉煌的模样。白色浪花四散奔逃,它们是可怜的孩子,一生只出现一次。海鸥在上空来回盘旋,发出尖锐的叫声,趁机捕捉被打上海面的小鱼们。它们随时保持着攻击的姿势,迅猛急速。
有些人生来便注定要被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