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南瓜在这里,第一眼,看到了四月。
四月真美啊。女孩的胭脂染过花瓣,露水沾身,似乎钻石一样,每个切面都闪闪发光。她昂着头,盈盈而立。四周花瓣伸展,中心的花苞紧紧贴在一起,不肯向人轻易打开。
南瓜则不同,南瓜圆滚滚的,她是淡黄色,像黄昏亮起来的路灯,周身弥漫着丝丝暖意。
这是夜晚,四月还没有睡,她低低吟唱着不知名的诗。南瓜不知为何,觉得忧伤。她走到四月身边,努力用自己的温暖,笼罩四月。
起初,四月并没有注意到南瓜。她和其他的玫瑰花一样,高贵而优雅。白天,她们都喜欢跳舞,在风中蹁跹,每片花瓣的颤动都娇媚无比。夜里,其他花儿都疲惫的入睡,只有四月,她好像夜夜失眠。此时的四月,褪去了阳光下明媚的灿烂。果然月光温润无比,连她尖锐的刺,都轻柔模糊。
南瓜静静的陪着四月,一日一日。四月也渐渐察觉到身边的温热,在暗夜里悄悄吐露幽香。她们俩心有灵犀一般,都不曾开口,都默许陪伴。
这日,阳光并没有如约而至,空气中的闷热压迫着每个人。南瓜抬头望望天,云朵呜咽着,整装待发。不知哪个一声令下,暴雨,顷刻而至。
那娇滴滴的花朵,只尝过露水甘甜,哪受得了砸在花瓣上,雨滴的摧残。南瓜并未犹豫,直接将四月罩在了身下。
她们从未靠的这样近。呼吸相随,不知为何,这样的暖意,让四月眼睛酸酸的。她一向骄傲,她一向觉得自己荆棘披身有铠甲,却没想过有一天,有人不惧她的锋利,毫无保留的用最柔软的内心包裹她,保护她。这一刻,四月的从未开放的花苞,莞尔一笑,终是怒放。
暴雨从来都任性,来的时候一大通脾气噼里啪啦都发出来,走的时候也爽快,一挥手,带走他所有的天兵天将。云朵们一身轻快,哼着小曲走了,又露出了阳光的笑脸。
南瓜抖抖身上的雨水,她的表皮被暴雨打的轻微有了裂痕,四周的花,惨败的不忍直视。想到四月一切安好,南瓜微微有了笑意。此刻才放松下来。再看四月,却看到了,干净澄澈的花蕊。
“南瓜,你是一个温柔人。”
这大约是南瓜从来没有过的,最快乐的时光。柳枝做哨,四月伴舞,夜晚吟诗,酒盏微醺,风月尽收囊中。阳天,微雨,彩虹七色,每一种,她都为四月采摘。
“南瓜,你见过大海吗?听说,海的尽头就是天,海底的深邃,可以吞噬阳光,那他是不是暖洋洋的呢?”
“南瓜,你去看看海吧,我此生扎根于地,没有选择自由的权利。可是你有,你最初四处游荡,应该也没计划要停下吧。”
南瓜愣住了,这一段安然的日子已过了许久,南瓜想起,小时候她说,她不要过循规蹈矩的生活。
可是,四月怎么办。
四月看到南瓜眼中的忧虑,她说“你看,日暮,月落。那曾经倒下的花儿们,又重新跳起舞。我们花儿的生活就是这样,尽管脆弱,但我们从未停止生长,为花开。南瓜,你也是。你向往的,也是我向往的,我们都有不同的命运。”
“南瓜,去看海。”
那就向着海出发吧,南瓜留下了身体的一部分,若有暴雨,也够四月稍稍遮蔽。
骨碌骨碌,南瓜跳进小溪,一路漂流,除了那几株多情的水草,
几乎没遇上什么障碍。
睡醒了,睁开眼,今天的日出,怎么这样的不同。那是地平线吗?太阳向上照射天地,向下映入深蓝。粼粼波光荡漾着,不显妩媚,却是磅礴。一线阳光,一朵波澜,瞬间绽放的精彩,怎么看,都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花开。
空气充斥着海洋独有的新鲜,身下的水,冷冷清清。
不知哪儿传出一声鼻息,身下一股暖暖的气流,南瓜来不及惊呼,便被水柱带上了天空。
飞起来了,就是,这样吗。天没有变的近,海也没有远去,最宽广的样子,莫过于此。
南瓜低头,看到了正在呼气的鲸鱼先生。气流尽头,水花四散,又是一道炫目彩虹。
“鲸鱼先生,我想,你体内,一定有七种颜色吧。我有一个朋友,她是鲜红的玫瑰,你也可以创造红色的花朵吗?”
鲸鱼先生没有回答南瓜,他摇摆着巨大的尾鳍,搅动海水,好像玩耍一般,拍打海面,海面清脆的笑着回应,愉悦的氛围感染着南瓜,她也随着波浪翻滚,跳动。在这里,南瓜好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即便被藤蔓牵扯,也不肯安静片刻。
“南瓜,我很老了,这一生走过很多地方,没见过艳红的花朵,只见过火焰烧红的夕阳,滚烫,刺眼。在撒哈拉,见过大海吞噬着,热情的沙漠,那是一片流动的金黄。在回归线直视头顶的太阳,也进入北极圈,尝试长久的日或夜。那天太阳风来袭,我见到了极光,好像阳光和海水混合,倒一杯葡萄酒,蘸满星光,涂抹到天空。见过雪吗,见过下着雪的,安详的海,就没有理由不安静,每一粒雪花,纷纷扬扬,不说一句话,融化在海里。再大的暴雨,也抵不过海的诱惑,和着雷声,牵手闪电。海最无情,海最深情。我生于海,葬于海,就是最好的一生。”
南瓜听着鲸鱼先生淡淡的声音,想象漫游美景,海风轻轻摇啊,她从没睡过这么好的一觉。
这次却是被陌生的轰鸣叫醒。
是火焰烧红的夕阳吗,滚烫,刺眼。冷漠的铁刃刺入这片鲜红,不和谐的人类笑声刺耳,捕鲸船趾高气扬停在海上。鲸鱼先生一扫昨日的文质彬彬,不停地挣扎,尾鳍拍起水花,嘶吼着悲怆。
南瓜第一次觉得自己无比渺小,她看着血与水渐渐模糊,束手无策。她近乎哀求,大海啊,能不能,救救你最忠诚的子民。
大海依旧平静,深邃而美丽。鲸鱼先生也快没了力气。人类吹声口哨,该收工了。
鲸鱼先生要离开大海了。
一道巨浪劈向捕鲸船,鲸鱼先生正做最后一搏。铁刃脱手,鲸鱼落水,巨大的水花宣告自由,这一场海上的生死较量,终于有了结果。
鲸鱼先生,真的老了,最后呼出一口气,没能再次将南瓜送上天空,没能出现彩虹,只为她盛开了鲜红的花朵。然后降落,降落,落到海底。
南瓜想起鲸鱼先生所说,生于海,葬于海。那么,她呢。
南瓜没有继续游荡,她想回去了。
南瓜背了一身疲倦,终于在一个夜晚,回到了四月的春天。四月还没有睡,她低低吟唱着不知名的诗。好像一切都没有变,除了,除了另一朵,可与四月相和的玫瑰。他们或歌,或舞,无论何种形式,都能相随。
“南瓜,你回来了。”
“南瓜,这是五月,我和他在一起,每天都很快乐。”
没了忧伤的夜晚,月光模糊不了心神,玫瑰的荆棘沾着露水,像钻石一般,每个切面都闪闪发光。朝向南瓜的那一面,闪着最洁净的光。
“四月,水是冷的,阳是暖的,大海的尽头,是触不到的。”
走吧,走啦。南瓜,走到了一个小村庄。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将南瓜抱回了家。南瓜还是淡黄色,只是,早就不再圆滚滚。一路颠簸,也满身尘埃。
妈妈将她洗净,熬粥。
“我会做一个温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