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年纪越大,越对过往的事情感兴趣,越愿意主动去打听、了解祖辈们的事迹。
外公本姓李,后来从大山外面迁徙到大山深处,改姓了张,外婆姓巩。因此,母亲她们六姐弟有三个姓。从外公那边算起,外婆这边,妈她们那一辈,我们这一代,这个家族十分庞大,分布也广。到现在,我都还没有把这个庞大的支系掌握清楚。只听舅舅他们说,外公的哥哥,舅舅们的大伯,我们大爷,曾经是川西北雄霸一方贩卖烟土的,后来被人陷害,没了。外婆祖上传下来一些东西,现在遗失得差不多了,只剩几张模糊的人像画,保存在表舅家(二婆的孩子,外婆之妹)。记得很小的时候,这些画是当成挂画挂在表舅家墙壁上的,很有几大张,每张上面都密密麻麻地画着半身人像,清朝官服,神态怡然,那时外婆告诉我,那是我们的祖先。现在只剩两三张画像,被表舅收起来了,只是过年的时候才拿出来、展开,挂于中堂之上,上香、烧纸、祭拜。
清明回外婆家,朋友说你外婆多大了,精神很好、容光焕发、脸上少有的皱纹都是紧致的。我说,外婆祖上是皇族,她和二婆是逃难到这大山深处的公主。加上这里的人间仙境,她、二婆、二爷,八十有余,才依然目明、耳聪、能吃、能动。
到家的第一件事,按照惯例,准备好香、蜡、钱纸、烟、酒和肉等,带上女儿,去外公坟上祭拜。说一些:“外公,宝华(乳名)带重孙来看你了,你吃好、喝好,养足精神,牌桌子上多赢点票子。保佑重孙健康、快乐,保佑我买彩票中头奖”之类祝福他、也祝福我们的动情的话。
外公对妈他们六姐弟很严厉,柴米油盐酱醋茶事事过问、样样巨细。母亲和舅舅们至今还保持着早起打扫屋里屋外的传统。整洁、干净、卫生,从小爷爷就这样夸我们家(爷爷和外公是同学)。对孙儿辈,面对我和弟妹们的“外公外公爱戴瓜皮帽”的戏谑,外公总是笑眯眯地回答道“你个碎龟儿子些”。
外公学历超高(限当时当地),手艺活儿精湛:摆弄手表、自制拂尘、桌椅,还带上漆。记得有次我回去,刚好在外公上过大漆(人工采集森林中漆树的汁液自制而成的漆。汉代是我国漆艺之巅峰时期,当时使用的漆就是这种天然的树汁漆)的桌子上吃了顿饭,然后我敏感的皮肤就开始瘙痒(当时是桌面的漆还没有完全风干所致)。三舅舅在外面采摘了些草药,用菜籽油搅拌后敷于我皮肤瘙痒处(清楚地记得:顿感清爽),两天后痊愈。
外公的手工作品实用、美观,个别类项达到了高级工艺品的水准——例如我现在用着的那支极小拂尘。
听舅舅们说,外公凭着一张嘴、一双手(主要是打牌哈哈),身上没有一分钱的情况下,可以在外面混一年半载。
原来,外公是一个有学历有手艺慈祥睿智的老超哥(四川方言,等同于现在的“屌丝”)。
老超哥曾经给我说,你四舅舅茶炒得很好。去年回外公家去取新茶,舅舅才说起:在我很小的时候,他白天忙农活儿,晚上被别人请去做茶,当时开的手工费是100元(三十余年前)一天。那天我才真正体会到外公说的“你四舅舅茶炒得很好”是个什么概念。
舅舅告诉我,茶叶的好坏,在于原材料和手工。茶树品种、海拔、气候、土壤、茶树年龄、叶片老嫩等等,都是决定原材料优劣的因素。而手工中最关键的一步就是杀青,这直接决定着茶汤的颜色和茶水的口感,这个步骤全凭制茶人的经验和对手艺地专研程度。剩下的就是尽量保证叶片的完整性,茶汤中残缺叶片越少越好,但这又和对汤色及口感要求较高相矛盾——杀青多少会损坏叶片完整度;要保持叶片完整性,汤色和口感又不一定能达到。因此,制茶是一个复杂且矛盾的充满哲学思辨的体力和脑力活儿。
外公将匠心潜移默化地带给了舅舅们,我在这种氛围中不知不觉地爱上了这些东西:外公的拂尘、舅舅的茶叶等。
此时此刻,每敲击一个文字,都让我更加地怀念外公,当时我怎么没有觉得这些东西这么重要,没有和外公多多地亲近亲热,说不定会更早、更好地受到他的熏陶。现在还晚吗外公,现在不晚吧!我将我们家族的匠心产品用我的心血去传承、去塑造,用浓墨红印渲染,赠予师友。
您一直热情好客,好交朋友,赠予朋友的礼物,我们必须从里到外都体现我们的真诚和热心。
怀念外公,就像一杯上好的茶:鲜醇干爽、清高持久,回甘悠长。
外公,孙儿敬您一杯茶
您的老四的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