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间在我家的二楼。那里背阴,只有在下午才会有阳光越进屋内,赖在地板上打呼,直到地板变得暖和它才一寸寸地挪开。天气晴朗的时候,爬山虎在窗外摇曳;对面的那座老房子不时会跑出几只小猫;丝瓜藤又与别的什么藤盘在了一起,弯弯绕绕地往高处打闹,几只菜粉蝶在小黄花丛中翩翩起舞……
在众多的色彩中,只有那棵李子树格外沉默。它漆黑的枝干扭成了各种奇怪的姿势,不开花、也不结果,像一位沉默的老人俯视着那一块巴掌大的土丘。它静默地立在窗前,察觉到它的凝视,我也静静地望着它,看它沉默的样子,佝偻的枝干,仿佛有许多东西想要一吐为快,但又最终化为一声声绵长的叹息……
那棵李子树,那棵不开花也不结果的李子树,一点点被尘封的记忆像被打开闸门的洪水汹涌而出。早先年,祖父在园子里中了几棵梨树,唯独它是棵李树。在每年梨花花开的时候,只有它依然顶着秃秃的枝干。再后来,不知怎地,它不再生机勃勃,终日穿着那身黑衣,倔强地顶着秃秃的枝干欲与旁边的几棵梨树一较高下。一遇雨天,它通身的黑色如重新泼了墨般,黑黑的闪着光彩,不禁让人怀疑它是否真的只是陷入了沉睡,也许在某一天清晨起来就能看见它吐露新芽,开出一朵朵的花来。
十年来,村里很多像它那样的树被砍下成为灶炉里燃烧的那抹火红。建设的推土机由上至下推平了一遇雨天就泛滥的泥路;推倒了遇水就容易坍塌的土胚房;填埋了那口池塘拓宽了乡间的道路……一幢幢四层高的洋房拔地而起,一辆辆闪亮的四轮车开进乡里,各种气派的电子产品也搬进家中……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为更美好的生活努力奋斗着。
只是,偶尔,在那些漆黑的、仍铺着黑瓦青砖的低矮房子里,会传出落寞,弥漫在乡间无人打理杂草丛生的园子里,沉淀在人们眼里,缠绕在人们的眉梢、心上……尤其在很多个空闲的白天和漫长的黑夜。
不时会望望李子树,不时会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新的事物在不断萌生,可在新事物的萌生之中又有多少老的事物被保存下来?没有历史的保留又该如何去和一代又一代人告诉他们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们的童年又是怎样的?
祖父去世已有十年多了,这十年来家乡发生了很多变化,所幸祖父生前尤喜爱的事物仍在:所爱的我们,所爱的即使现在已杂草丛生的菜园,还有那承载着我们许多美好记忆的那棵李子树……
也许有一天,那棵李子树真的会重新开出花来。这样的话祖父回家应该会容易些。
“你来人间一趟,就要看看太阳。”
人最恐惧的是恐惧本身,是闲下来想要再去寻找的那一棵老树、那一座老桥时而找不到的怅怅然,是每一次开口时不得不化作的声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