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老头是我小时候的邻居,我现在都成老头了,黑老头自然作古多年,但我对他印象深刻。
虽然他是我的邻居,我们两家相隔仅仅几十米,生活中却没有什么往来,事实上黑老头和别人家也没有什么往来。那时候往来通行,我经常从他家门前经过,但是进他家屋的次数还是有限的。
平时看他出来抱柴火,有时候夏天也在大榆树下人堆里乘凉,冬天总也少见他的人影,他是猫在屋里,像一条蛰伏的蛇。
他的屋是两间小土房,说是两间,其实总面积还不如普通人家的一间房,房子矮趴趴的。南向的房檐,也就是有成人的身高,后面的房檐也就是和一个半大孩子的身高那样。进他家的屋,拉开了一扇破破烂烂的小门,你要低头细看,屋里面光线暗淡,门槛下垫了一块大青石,头一脚,你踩在石头上,另一只脚轻轻地迈下去,就像下了两级楼梯一样。眼见是一口锅,再往里应该是一些柴火米面以及其它的杂物,但我去过他家几次,因为光线暗淡没有看清。开了里屋门是他的卧室,炕不大,炕上常年放的一张八仙桌,他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会把八仙桌提起来放在炕稍,然后把它卷好的铺盖卷一伸手拉过来铺在炕上,早晨起来再卷起来,随便一推了事。
黑老头长得特别黑。他脸上的肤色黑得发亮,像是搽着一层豆油。黑老头这个外号的由来可能就是源于此。
黑老头只有一个人,他的老伴儿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老人提起过,不知道他是否结过婚。听老人暗地里经常叫他绝户。凡是这种人,脾气古怪不容易相处,所以大家也很少到他的家里去串门,他也不怎么到别人家去。
我跟随一个同伴,是黑老头的一个不很近的外孙到他家里去过。那是一天晚上,也是我第1次到他家里去。开了他家的门,同伴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就进去了,我却一步踩空差点崴了脚,细看才知道,门槛下挺深的,垫了一块石头,再往里面漆黑一片,跌跌撞撞进了他的里屋,黑老头坐在炕上的八仙桌旁吃饭,也可能在喝酒,我闻到了一股酒味儿。怎么没有电呢?我心里在想。后来我得知,黑老头家里不点电灯。为了省电费,他让电工把电线掐断了。我的同伴告诉我晚上黑老头做饭的时候就摸黑儿做,烧火,放油,炒菜,烙饼等等,全是在正常人无法看清的情况下做的。
做好了之后,黑老头端着进了里屋,放在八仙桌上,我那时候觉得挺神奇的。在这么黑的环境,黑老头做好饭,能摸黑进了里屋,能准确的夹菜吃饭,真是一个奇人。
有时候我的同伴自己到黑老头家去玩,回来后有人就问他,你舅姥爷做的什么饭?他回答不知道。他没做饭?做了,我去的时候正在吃。那他做的什么饭?我看不清。你舅姥爷没给你吃一些?他才不呢,他从来不!
有一年下大雪,家里的扫帚找不到了。我看见黑老头在自己的门口扫了一条小毛道,然后把扫帚放在了门口,我就去借。
我是空着手回来的。奶奶问我干什么去了,我说去黑老头家借扫帚了。奶奶摇摇头说,他家的东西是借不出来的。我说对的,他不给我用。我跟他说借你家的扫帚用一下。黑老头就说没有。我说有的就在你家门口倚着。他生气了大声说没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直到有一年黑老头走完了他生命的最后里程,他家的一个远房亲戚草草把他埋葬了。我失去了一个邻居,那两间黑趴趴的房子就空在那里,晚上我不敢从他家门前过,我总是似乎看到黑老头就坐在他家的炕上的八仙桌旁吃饭。直到后来他的房子塌了,再后来他的房子的位置上起了一座新房,来了一户新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