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住在离妈妈的门面店不远的一个村里。我们租下了院子的一半。
那时候,这样的租法很常见。一个院子通常有两间大北屋,也就是主屋,一左一右对称分布在院子两边。房东往往把其中一间租出去,另一间留作自己住。
姥姥就住在我们住的房子的另一间北屋里。我叫她姥姥,因为始终不知道她的名字,没有别人用姓名称呼她,人们往往叫她“老太太”,不管是其他老太太,还是她的儿孙,都这么叫她。
妈妈的老家就在邻村,她们两人能论上一点辈分,所以我就不是叫她“奶奶”,而是叫“姥姥”了。
妈妈白天要去门店,经常不在家,带着我又很麻烦。一开始,她把我放在屋里,然后把屋门锁上,我在屋里看电视,可以看到天昏地暗。中午的时候妈妈会回来,匆匆忙忙地给我送饭,方便面——因为在门店里的小蜂窝煤灶上她只做得了这个,加上一颗早上就煮好的鸡蛋。
妈妈走了以后,我就一边吃方便面,一边看电视,看到想吐为止,然后还会把电视的台轮番播一遍,寻找一个还没那么乏味的台继续看。那个时候还没发展出看童话书的爱好。
后来大概是妈妈也不想让我继续过这种堕落的生活了,就让姥姥帮忙看着我。
姥姥的儿子和孙子孙女就住在附近,但孙子孙女都到了住学校的年龄。所以她平时都没有什么事,只是会做一些只关乎自己的家务,棉花收获的时候,她会帮儿子家剥棉花。
于是我就俨然成了姥姥的孙辈,几个小时内不间断地待在她身边。
一开始我不太喜欢她,因为我问她会不会叠小船,她说会,但是当我把一张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挂历纸交给她的时候,她却又坦言她不会。
妈妈回来我就跟妈妈“告状”,说姥姥骗我,妈妈好像是点了点头,又好像没有。
我又告诉我的好朋友小仙子,她说你姥姥既然说谎了,就会长长鼻子。最后小仙子说:我从来没有说过谎,你呢?
我说我也从没有说过谎,从来。
当时我们两个正一起攀在幼儿园的铁栅栏上看着外面,彼此看了一眼,都忽然生出一种意味深长的感动来。
在那不久之后,我自己学会了叠纸船,所以原谅了姥姥。姥姥也没有长长鼻子,我从来没见过有人长长鼻子。
姥姥经常带着我和其他老太太玩,有时候来的老太太都是带着自己的孙子或孙女的,姥姥和她两个人都环抱着手臂,手里抱着一个孩子。
我们一直在她们臂弯里蹦跳,有时想出去,都被她们的手臂紧紧环住,不得已时才松手,我们就会像箭一样冲出去。
然后姥姥和另一个奶奶都说,想看我们表演节目。她们知道我们在幼儿园学了课间操,我们就只能一起表演起来,课间操里包括学小企鹅、学小猫咪、学长颈鹿等内容,让我们觉得很羞赧。
反正除开电视机的生活就是这么无聊。但是我从来没有被家里的老人照看过,所以对那个紧紧环住我,还让我表演节目的姥姥心生感激。
后来妈妈说她其实从小就认识姥姥。那时候她家就在邻村,她经常跑来这边玩,摘姥姥种的花,姥姥看到他们就破口大骂。那时候姥姥是个脾气很火爆的人。
怎么可能呢,姥姥现在从来不对人发脾气。
哪怕是我拿梳子梳她的头发,给她做发型。姥姥的短发灰白,却非常柔顺。太阳底下,我给她梳头,她就会一边接受我的摆弄,一边微微地笑。
后来的变化,我一直后知后觉。事情好像开始于,院子的厕所里面丢满了一种纸盒子。那种纸盒子我在电视上看过。
每天电视上都会出六次以上那个广告,有一对活力四射的老头老太太唱着歌,大喊着“脑白金”。甚至春晚上都“冠名”了这个东西。
它在我看来是个绝对的奢侈品,如今却大量地出现在我们院子的厕所。
我跟我爸妈说我也想喝“脑白金”,我爸妈说那不是小孩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