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甚呢?
有甚吃,圪除些小桨水吧。
……
小时候,经常听到父母这样对话。小浆水是本地土话,读水时要儿话,普通话则叫刺角酸菜。小桨水是青黄不接时的主菜,最简单的吃法是上火加热,放点盐就直接吃了,谈不上口感,聊胜于无罢了;好吃一些的做法是用油圪除一下,而且圪除时必须放大蒜并爆出香味,什么也不配,净喝小浆水,从舌尖慢沿食道缓缓入胃,能感觉到那酸味在一寸一寸地浸入我的肌肤,酸爽酸爽,实在是少有的痛快淋漓。
奢侈的时候,就往小桨水里煮些豆腐块或粉条,在火上咕噜咕噜炖上十几分钟,直到酸菜的味道完全溶入豆腐或粉条。炖好后,一人盛多半碗,坐在门墩上,粉条吃得突拉突拉响,豆腐嚼得喷喷香,吃一口喝一口,赛神仙的感觉,那时候我认定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还是经典的黑白配。在食物匮乏的年代里,唯有这小桨水是可以不限量尽情喝的,那广阔的故乡的土地是肆意挥霍的坚实的大后方,只要人勤快就够了。
无论怎样肆意喝酸菜,也只是吃饭前的一个序幕、一段插曲,它终究不顶饥,还必须给它搭配一主食。如果是早上,小米稀竹、糊饭是标配。记得那时稀竹真是稀,筷子是夹不起来的,实在稀的不像话,母亲就撒些玉米面进去(更早以前是糠),就成了糊饭,再倒进些小浆水配菜,一家人坐在一起,只听见喝饭的吸溜声;如果是晚上,有可能是汤面或汤揪片或放点小米就是瞎菜饭,喝上一碗半碗就妥了,一般舍不得吃干饭(实在也无干饭可吃)。午饭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顿饭,主食可能会丰富些,如饸饹、擀面、黑圪条、捞饭、闷饭等……如遇年节则与粽子或黄蒸搭档……小桨水几乎与所有的主食都搭档过,是百搭野菜,老家话叫万金油(音同),与谁都能搭,怎么搭都好吃,可贵的是它始终保持着自己作为酸菜的独特性,又从未掩盖那搭挡主食的特点,二者独立又和谐地统一在一起。
在这所有的搭挡中,如果非要说出最般配的一对,非小桨水黑圪条莫属(后来人们多叫酸菜黑圪条),一个带着野菜的清香、腌莱的酸爽,一个带着高梁的豪放粗犷,而那玉带般的白面则像得道高僧般不着痕迹地把它们化成了舌尖上的快意轻柔。它们八字相合,天生绝配,一经相遇,世代相续,已经成了本地的名小吃。是一道在睡梦中想起都能让人垂涎三尺的美食,是一道隔段时间不吃就觉得生活了无情趣的美食。想那最初的发明者一定是个惠质兰心热爱生活的女子,而且肯定是高平女子。
后来生活条件好了,有人在酸菜里加各种菜或佐料,孰不知“五味令人口爽”,还是那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的酸菜豆腐黑圪条好吃,可以再加少许芝麻面儿,吃的就是这本真味——儿时的味道。
这刺芥酸菜在高平非常盛行,不知起源于何时,奶奶的奶奶都吃过,至今不衰。每到春天都能看到田间地头,三三两两的人在拨刺芥
现在看到田间地头有刺芥,总会升腾起一股暖意,也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拔一些回去做酸菜。以往一直是母亲做,做一大缸,吃不完时就用瓶子装起来,可以存放一年,我们随时可吃。如今七十多岁的母亲做不了了,我接过衣钵,希望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