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说: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阮籍,阮步兵,应该是个狂傲的人,恃才傲物,不可一世。读书人的不可一世与无知人的不可一世不一样。读书人认为自己的思想境界与一般人高。朋友易遇,知音难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世间很难找到懂阮籍的人,或者说像他这类读书人。茫茫人海,果真的能找到一个知音,伯牙绝弦也是情理中的事。
阮步兵,时代造就了他这样的人。崇尚名士,讲清淡,治国爱民说出来一套套的,老子庄子是崇拜的偶像。
七个人,读书人,也许可以称为朋友,也许能志趣相投,相约竹林,笑傲山水,诗酒人生,号称七贤。
阮步兵听说山上有个真人,打柴的都在传说,非常厉害,不如去请教一下。翻山越岭,终于到了山顶,在一块巨石旁边找到了真人。真人长得怎么样,我们无从知晓,只能根据影视作品中明星的打扮作个猜测。仙风道骨,鹤发童颜,吸风饮露,非同一般。拥膝岩侧,规规矩矩。阮步兵就不同了,叉开双腿,在他的对面坐下来。跟他说自己生平所学,黄帝、神农三皇五帝的,深入浅出,旁征博引,如数家珍。呼吸的,吐纳的,导引的,说得头头是道,口干舌燥。真人不说话,眼睛只是盯着他看。如同用鬼谷子中的捭阖,阮籍只好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长啸来,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旁人听了都说好。
果然,真人开口了:请再来一次!虽然语气平淡,在阮籍看来自然高兴,于是再来一次。我不知道长啸会不会伤元气,但阮步兵兴致盎然,一直不停地长啸,真人一直在认真地听。
该回家了,天色不早了,阮籍向真人告辞,真人也不挽留,直看着他下山。阮步兵下至半山岭,忽听到山顶发出一种声音,如锣鼓敲,乐队奏,声音响彻山谷,非常悦耳动听。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真人发出的长啸。
古人喜欢长啸,在山顶,在竹林,与自然相应,天人合一,据说极具养生作用。王维亦有“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诗句。
我不知道现在阮步兵,一个叉着双腿去请教别人的人,会不会收敛了自己的锐气。应该是不会的。因为,他有自己的世界。
但后来,他变得谨慎了,他被苦难磨平了,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也许在醉酒拒亲之后,在那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外面的世界可能变化不大,一个天天喝醉酒的人,说话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很难听清他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可一个人的内心也许可以天翻地覆。两只脚不能同时踏进一条河流,思想就是一个人的河流。
谢安少善清谈,可以说城府极深,是不是当时思想修养需要这样,我不是很清楚。他是个高级领导人,他要把自己变得喜怒不形于色,他不能显露自己的情感,特别是在外人面前,即使是件高兴的事,即使是以少胜多,在历史上留下重要一笔的淝水之战。那可是以己方八万兵对抗百万大军的呀。他需要管好自己的情绪,这是最起码的修养要求。也许,一家人在一起,他可以放松一些,比如下雪天内集,喝喝小酒,谈论谈论文义,侄女谢道蕴说出了未若柳絮因风起,这说得多好呀,多有诗意呀,不像她哥,尽胡扯,说什么撒盐空中差可拟。说得倒谦虚,但一点诗意都没有,土包子一个。下雪天,如撒盐,哪门子的比喻?侄女好,有情调,境界高。应该开怀一笑。
再回到当时情景,两个人在下棋,外面正在打仗,区区八万,对敌百万,生死拼搏,胜负决定于一刻,历史也可能重写。谢安已胸有成竹,要表现得指挥若定,特别是客人面前,这可是个重要的人物,自己的言行稍有不慎,高兴也好,害怕也罢,都会招来不好的结果。对方是个说不清的人,要警惕。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不能让人发现任何破绽。是敌是友很难说清,在官场上,说不定捅你一刀的正是你的身边朋友。
其实一个人的高兴情绪是很难抑制的,《资治通鉴》里补充了一个细节,他在送走客人之后,回内室,过门限,不觉屐齿已折。那可是何等的开心了,可以说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了。这可是他梦里都想遇到的事情呀!他很想有人,最亲密的人,跟他一起分享这一种胜利。刚才客人在,不能显露出来。
我不知道,这客人是谁,是敌是友,百度里能不能查出来?我也一直在想,为什么当时谢安把胜利的事情跟他说的时候却是那么淡定?是一种修养的需要,还是出于保护自己?也许,这正是时人追求的魏晋风度。
不知道《资治通鉴》的作者或者说后人是怎么知道屐齿已折的事情的。克制固然需要,真性情不妨也来一下,如人家竹林七贤,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天作帐,地作床,活得多自在!他们是两类不同的人吗?不,其实是一类人,只是他们走的方向不一样。真是:
竹林笑傲酒犹香,
王谢堂前燕已飞。
听君一曲广陵散,
人间哪得闻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