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的男生寝室。床上的被子从来不曾叠过;脏内裤,臭袜子也不勤洗,随意散乱在床头、床尾,有的甚至扔在了台桌上;空罐子、饮料瓶被拿来当作烟灰缸,足足堆满了几十层烟灰,烟头浸在水里不知道有多久,只见得满罐子黄的发黑的污水,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气味;未吃完的快餐随意乱放着,里面的脏兮兮的,到处黏着莫名其妙令人恶心的东西;书本教材凌乱地四处堆放,上面甚至落满了灰尘;垃圾桶黏着果皮以及发霉的残羹剩饭,地板上鞋子随意乱放,尽是些泡面口袋,垃圾纸屑,空酒瓶等等……总之,寝室里处处弥散着一股汗臭、体臭、馊臭。他们总把脏衣服塞进桶里,堆在床底下,十天半个月才洗一次。几乎从不打扫,更不会清理,于是垃圾腐烂,各种臭味发酵,便更加臭不可闻。
与此相反,我的寝室与其他人的相比,倒是干净整洁得像天堂一般。我们的地板一层不染,垃圾桶从不见堆满过,棉被每天叠得整整齐齐,衣物也不会随处乱扔,每个星期都会清洗一次。台桌上水杯干净得发亮,书本摆放得整整齐齐,学习用具都好端端的放进笔袋里。寝室里的空气时时刻刻都是清新怡人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这一切只因我有极度几乎病态的洁癖——保持寝室干净整洁这方面我要好好感谢世宇。倘若没有世宇,光凭我一己之力是绝不可能的。
我和世宇第一次对话,是在一个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的午后。我依旧坐在阳台上朝阳的方向一边晒太阳,一边看《挪威的森林》。
秋日午后阳光照在身上,让我感觉被一种柔和的暖意包围着,而村上春树娓娓道来的绝美文字,更是令我如沐春风、思绪飘渺,仿佛置身那片枝叶随风簌簌低语的杂木林,被连绵细雨清洗无余的青草地上,融煮了世间所有黑色的深井旁,与渡边君和直子一同散步。
世宇走到我身旁持着烟灰缸,倚着阳台抽烟。他探头过来问我读的什么书。我回答说读的《挪威的森林》。
“挪威的森林不是伍佰的吗?”他开玩笑地说。
我认为这突如其来的玩笑话并不无趣,我极不喜欢这种毫无趣味的“幽默”,但还是礼貌地笑着回答说:“是披头士的。”然后便不想再搭理他。
“好看吗?”他又问。
我叫他先去阳台另一头把烟抽完,因我实在难以忍受那股浓烈呛鼻的烟熏味。
他将烟头熄灭,然后把烟灰缸放在阳台上,伸出手将烟气挥散,问我:“谁写的?”
“村上春树,日本的。”我回答说。
他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会儿,说他看过一篇村上春树的文章。他至今念念不忘,然而名字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有一对少男少女,撑着油纸伞照相什么的。我想了想,告诉他这篇文章应该是《雨伞》,而且也不是村上春树写的,其真正的作者是川端康成才对。
他恍然大悟,仿佛寻到了失散多年的挚友一般,欣喜地拿出手机搜出这篇文章,静静地阅读起来,不再说话。我也不说话,继续看书。
“多么纯真美好啊。”他读了几遍后感叹道。
“我也挺喜欢这篇文章的。不过川端康成的作品我到现在还未拜读过。”我合上书跟他聊天:“看来一篇隽永美文果真是魅力无穷,竟然连你都能被其吸引得如痴如醉。”
“毫无疑问,我从未认为书籍是无用之物,恰好相反。读一本好书,就好像穿梭于繁星璀璨的时空长河之中,体味着百态人生——是一件百利而无害的事。“世宇说完,一股洋洋得意的神情:“你想看什么书,可以尽管给我说,我从家里拿来给你。”
“什么都有?”
“什么都有。倒也不是我故意夸耀,我家里有一间十分宽阔的书房,里面收藏了成千上万册图书,品类丰富堪比书店。所以凡是你想要的书,我都能给你找到。”
“看来你父亲很喜欢看书,怎么你倒没有耳濡目染?”我打趣他道。
世宇笑了笑说:“他只不过是听别人说什么书好,就去买来而已。自己却从来不看。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让外人以为我们学识渊博,博学多才。他们那群人都有的通病——虚伪。至于我,我确实不爱读书。不知为何,我只要一看书就会犯困,根本读不进去。但是我很欣赏爱看书、看得进书的人。”
我想,他指的就是我。
世宇的父亲是当地一位不折不扣的炒房客,家里房产多的数不胜数。母亲经营着一家规格挺大的美容院,姐姐名校毕业后便帮着母亲经营管理。一家人事业蒸蒸日上,家庭融洽和睦,简直羡煞旁人。
由于世宇是家中独子,从小到大自然是集所有宠爱于一身,零用钱简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再加上他人又长得眉清目秀、仪表堂堂,凡是见了他的人无一例外的将他高看一眼。所以你往往会看到他被许多人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任何人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哪怕平时是多么霸道蛮横之人,在他面前都有所收敛,丝毫不敢粗声大气。
无论他走到哪儿,都会有人主动上前跟他热情地打招呼、套近乎,有的没的闲聊一番。即便来人素不相识,纪轩也会友好的一一回应。而我绝不再此列,我对他这方面丝毫不感兴趣。我从未对他表现出任何仰慕钦佩之情,我想这大概是他喜欢我的原因之一。
尽管世宇确凿是个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富家公子。但是他学识和才华无不令人赞叹倾佩,学习成绩更是出色到无可挑剔。我想这大概是所谓绝顶聪明的天才吧。否则平时既不上课又不看书,怎么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取得第一等的好成绩。
我不得不感叹,有些人天赋异禀,只要稍加认真,就能达到平常人付出千倍万倍的努力都不可能达到的高度;有些人生来好命,即便是夜夜笙歌、挥霍无度之后所残余的,仍是平常人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而世宇这两样都占了。
由于家庭优越,从小便被百般溺爱,自然是养成了任性骄纵的习惯,但他与一般的‘纨绔子弟’别有不同。最大的不同在于世宇待人处事彬彬有礼,并不专横。无论是谁他都能以礼相待,并且体贴周到,颇有英国古典的绅士风度。他的桀骜不驯是骨子里的,仿佛与生俱来,就好像一个人脸上有几只眼睛几张嘴,一眼就能看出来。即便他的行为举止表现得如何谦逊内敛,但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孤高自傲气息。
世宇这人身上,似乎有一种天生的自然而然的吸引人、让人心甘情愿对他言听计从的魅力。他有能力站在人群之中迅速地思考判断,然后虑周藻密地同大家商量讨论,巧妙地发出恰到好处的指令,给人一种安心可靠的感觉,并且心生敬畏之情。他的这种非凡气质散发在空气里,没人不为之着迷,心里暗自赞叹不已。
待人和善体贴又是他的另一大特点。世宇的眼睛柔和而温暖,时时刻刻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似乎是春日里和煦的春风,秋日午后的暖阳。与之相处时,他总将你照顾得面面俱到,而不会感到丝毫的别扭不自在
众所周知,男人之前的争强好胜也是极其激烈的,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这种争斗一般并不会浮现于表面,更多的是一种内心的攀比与嫉妒。像世宇这样完美无瑕、无可挑剔,却又不学无术,浪荡不羁的人,本应被许多人打上‘富二代、败家子’的标签,在心底里狠狠地鄙夷不屑。然而事实却截然相反,绝大多数男生因为能与之相识,而由衷地感到自豪不已、感激涕零。由此可见,纪轩确确实实是个魅力无穷的人。
渴望与世宇相交的人有家境优越的、有幽默风趣的、有学识渊博的,然而他似乎却唯独喜欢我。事事对我照顾有加、处处为我着想。所谓“物以类聚、人与群分。”因此在旁人看来,我必定也是个极富魅力的人士。我倒并不这么认为,我想之所以世宇喜欢我,还因为我确实有一种独特的深邃的神秘感。这种神秘感驱使他不得不靠近我,想要窥探一二。
然而作为他的室友,我自然是免不了一些随之而来的麻烦。其一是:来寝室找他的人络绎不绝,免不了一阵熙攘吵闹。而我向来喜欢清静,不爱凑热闹,所以深厌其烦。世宇貌似了解到这一点,此后便招呼他们到寝室门外去交谈。
其二是:女生对他的追求几近疯狂,这是可想而知的,想他这种英俊潇洒、气宇不凡、幽默风趣又温暖体贴的富家公子,自然是免不了被无数女生痴迷的。而我是他身边最近的人,便总有人接踵而至地请我牵线搭桥。于是我又干起了替人递交情书这类麻烦事,倒让我想起了权森。
我之所以和世宇交朋友,被他喜欢照顾是其一——人往往对喜欢自己的人更有好感。更多的是他有一股纯真自然的劲,从不矫揉造作、文过饰非。我欣赏他的直截了当,是非分明。倘若犯了过失他从来不会开脱甚至否认,他从来不隐藏内心的真实想法。哪怕我赤裸裸的批评他玩弄女人是一种极卑劣的行为,骂他恶心,他也不会生气否认。
他花心浪荡、风流成性。每到周末就会收拾打扮一番去酒吧迪厅猎艳,所以坊间有两个传闻:一是他器大活好,一是他睡过的女生成百上千。
与世宇相处久了之后就会发现,他真是一个极端矛盾的个体,天使与魔鬼在其中共融共生。他是我这一生之中见过的第一个如此古怪复杂让我捉摸不透的人。热情时好似炎炎夏日里火红的太阳,一旦发起狠来就如同寒冷隆冬中刺骨的冰刀。旁人见了无一不退步三尺,汗毛直竖——我也不例外。
他的眼神里时而光彩熠熠、柔情似水,时而暗淡无光,甚至闪过一丝阴翳。我常常能从其中捕捉到一丝微妙的、莫名的悲伤。时而高贵优雅、风度绅士;时而低俗下流、污浊不堪。自从得知他在外面花天酒地、玩弄女人后,我便下定决心,绝不与之深交。但总的来说,我对他还是颇有好感的。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他:“据说你睡过的女生成百上千?”
“倒也没有那么多,每周两个。开学不久才开始的,到现在大概也就几十个而已。”
“你这么做难道不感觉自己极其卑劣恶心吗?”我有点不悦。
“我知道的。”他的眉头浮现出复杂的、矛盾的、扭曲的忧郁,“我自己都恶心自己。每次完事后,我都会被无穷无尽的罪恶感折磨,感到疲惫和害怕,彷佛从地狱伸出无数只厉鬼的手,死命要将我拖下地狱一般。”
我原以为他会以无所谓的态度对待这种事情,然而他的回答却令我十分意外。一时突然言语堵塞,说不出话来。
“你不知道,当你陷入某种泥沼时,你是很难拔出来的,只会越陷越深,你约挣扎反而越痛苦。我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我需要女人来麻醉自己,消除活着的一切痛苦。每当夜晚降临,那些在酒吧迪厅扭动风骚身体的女人,她们也一样,她们也需要我去安抚他们寂寞的心灵。你永远不会理解我内心的折磨煎熬,我需要一种东西来填补我的内心,否则活着对我来说跟地狱没有什么两样。你也许不会理解,也许会说你能理解。但我要说的是,你不可能真的理解——我也不需要你们理解。一个人的痛苦是孤独的,只能独自承受。”
当时我仍然不以为然,对他的做法不甚理解。直到如今,我才真正感同身受这番话语里真正含义。我才终于明白他那一丝阴翳的眼神里莫名的悲伤,原来是身陷阴郁的泥沼里而挣扎的迷茫和痛苦。我不禁泪眼朦胧,开始怀念我这位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