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肉的味道，父爱的味道

我现在不喜欢吃卤肉，确切地说，是不喜欢吃城里这些熟食店卖的卤肉。总觉得肉的来源不明，加工制作过程更是难以明了，看着勾不起食欲。

一大块一大块在熟食店的橱窗里，无色无香无味，让我如何不一笑而过？

其实这些卤肉未必不好吃，否则那些老字号也不会这么多年还能稳站街头。

之所以觉得他们的不好吃，是因为老是想着很多年前我爹做的卤肉，那色香味一直占据着心里那块地儿。

1

我们家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我爹在外边和别人谈笑风生，嬉笑怒骂，回家一脸严肃，不怒而威，我吃饭都会躲着他，离太近了不敢动筷子夹菜。

如果我写作业时，他偶尔在旁边盯一回，再简单的题我都能错得离奇。我爹一把撕了让我重做，重做重错，最后往往以他吵我哭收场。

我爹从不下厨做饭，负责我们家的内政外交，重活累活，已经很忙很累了。做饭这种事，平时有奶奶和我妈合作。

我爹也有和蔼可亲，并且下厨的时候，那就是快过年了。

那时候的年过得特别像过年，腊八一过就开始忙着赶年集准备了。蒸馒头、炸过油菜、卤肉，一项一项程序复杂，工程庞大。

我爹主要负责的是做卤肉，卤肉是个力气活儿。

2

单说洗肉切肉，一看就不是弱女子干的事。因为我们家过年一般会买个猪头，自己卤制猪头肉，还会买上几挂猪肠子，做卤猪肠。这些东西洗起来费时费力，技术含量也相当高。所以高难度的工作是由我爹承包的。

把猪头上没有褪净的猪毛细细地整理干净，把猪肠子一遍一遍地用碱水泡，再反复地冲洗。直到变成香气绕梁三日不绝的一大盆卤肉，真是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过程，这个过程我爹干得津津有味，心情好到看谁都顺眼。

善于察言观色的我们几个孩子，终于敢放肆地在院子里打闹嬉笑了。

3

最开心的是卤肉出锅，那是个庄严的时刻。卤肉的香味早已飘出院墙飘出大门外，闻的我们一肚子馋虫吱哇乱叫，百闻不如吃一块儿过瘾。

我爹会用一个盆子把大骨头端出来，一块一块的分给我们，于是一排孩子蹲在院子里啃骨头，盛况空前。

吃肉最受表扬的是我妹，她很会啃骨头，啃得干干净净，还把骨头里的骨髓油敲出来，吸溜吸溜把骨头吸溜得狗都不想要她吃过的骨头，没一点油水了。

经常受批评的是我，筋多的，我嫌不好啃；肥肉多的，我嫌太油太腻，我只啃肋巴骨。只有瘦肉，肉还离骨，不用下手就啃得光溜溜。

我爹总是一边用长长的卤肉专用筷子在盆子里翻着找肋巴骨给我，一边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吃你不能吃，干你不能干，你长大可咋着吧？

不知人间疾苦的我一脸不以为然，只管拿着一根肋巴骨，啃得心满意足。

4

光阴荏苒，我爹已经离开我二十多年了。

不复年少的我，还是吃饭挑肥拣瘦，少一点饿得胃疼，多一点撑得心慌，干活没有四两力。

却再也不听我爹替我发愁的叹息了，我好着呢，我吃胖了！您老好好歇着吧！

5

老家的县城也有很多卖卤肉的，老一高西北角有一家，紧邻着一家卖火烧的。火烧跟卤肉是好搭档，高配的可以火烧夹火腿肉，中配的可以火烧夹猪头肉猪肠子，低配也可以加个猪肝吧。

高中低配我都想尝尝，但是，我这么自律的人，是绝对不会买着吃的，我一般吃的都是啥也不配，干啃一个火烧也是很香的。

虽然我爹说可以适当地吃一次改善一下生活，我还是忍住了。回家可以吃到，干嘛在外边浪费钱呢？不如省下来买本书。

那时候生活已经好转，我每次回家总会有肉吃，家里不仅过年会卤肉，平时过节也会卤一锅，和卤汤一起放在一个大瓷罐子里，卤汤上面结着一层厚厚的猪油，相当于真空包装吧，只要不打开这层猪油，不用放冰箱，这些卤肉也能保存好多天。

周末回家的时候，我爹会选一块捞出来，吩咐我妈做蒸面条，那就是很高级的改善生活了，面条浸透卤汤的香味，真是比肉还要好吃。

6

后来安家在省城，发现这里的卤肉品种繁多，名称来自全国各地，做工估计各不相同，看着也是卤肉的样子，具体味道难以描述。

一锅卤肉，写的有名有姓，让人不好意思下嘴吃。我经常炫耀我家的卤肉，我妈也会做卤肉，技术是我爹亲授，但是总是欠那么点什么。

我回老家的时候也专门在县城找过卤肉，时过境迁，闻着似乎没有过去香，卫生条件也值得怀疑，几只苍蝇明目张胆的在卤肉上空盘旋，伺机作案。

看的我兴趣索然，啥也没买就走了。

我一直想自己做一锅试试，也只是想想而已，有时我忙有时我懒，基本没有做过。

只在一五年做过一次，也是被逼的。

7

那年的腊月气温不低，不像寒冬腊月倒像阳春三月，过了小年，更是吹面不寒杨柳风。孩子的爷爷我的老公公，老换小，跟个孩子一样慌年，急着买年货。

腊月二十四上午从街上背回一大块儿猪肉，据说二十多斤。虽然我也觉得这事干的不合适，买的太多不说，还太早，这么多肉，冰箱放不下，不到过年一定会变成臭肉。

我也不敢说呀，老爷子虽说脾气不大好，但看见我比看见她亲闺女还亲，从来没有高声对我说过话。还经常逢人就夸我懂事孝顺，导致我的名声很好，背着这么一个好名声，我更要好好表现，不敢轻举妄动。

他儿子就不一样了，到家一看厨房赫然放了半扇猪肉，当即跑去把老爷子说一顿，人家是亲儿子，说了就说了，一会儿老妹回来，又把老爷子说一顿。

看着年轻时走南闯北养育一群孩子，老了却被自己闺女儿子吵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看不下去了，同情心爆棚。

老爷子一个月退休金才三千多点，买这块儿肉花掉了十分之一，又买鸡又买鱼还买了很多别的年货，估计要花去这个月一半退休金了。

从街上背回来，出力出钱不出好，啥也没落着。

8

我马上伸张正义，把那两个人吵了回去。并且说，我可以做成卤肉，我有祖传秘方，保证做出来好吃又耐放，吃到正月十五都没问题。

大话一吹，驷马难追！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锅卤肉必须动工做了，宜早不宜迟，免得大姐二姐回来看见，老爷子还得受批评。

祖传秘方有，我没有学到，赶紧打电话拜师。

我妈把做卤肉的配料，程序反反复复说了几遍，我仍担心老年人的技术落后。知道我嫂子做的卤肉好吃，又打电话咨询了我嫂子，果然有不同之处。

我嫂子说还要用香油，蜂蜜，红糖，这样做出来的卤肉，颜色好看，味道鲜美，汤汁都是极品。

我像模像样的开始切肉洗肉，我先生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在旁边撇着嘴等着看笑话。

我哪会让他得逞！

我公公，慌着帮我烧热水，生炉子，用一个最大号的煤火炉子，最大号的蜂窝煤，一次可以放三块儿那种，火力很生猛。

9

切肉真是需要技术和力气并存，还要有好工具，我公公又帮我把菜刀磨得锋利，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个我懂。

庖丁解牛游刃有余是人家心神合一熟练程度超级高，我这庖张解猪就不行了，大刀砍卷刃了，有的骨头就是砍不断。

我公公看我砍的辛苦，过来帮忙砍。

寒冬腊月累出一身大汗，总算把大块肉切成了诸多小块儿。这样容易煮熟，便于入味，这个我也懂。

把肉洗净放在火上煮，老爷子看着锅，我上街买卤肉的料。

买齐了我妈和我嫂子交待的若干种卤肉料，心急火燎往家走，就怕我公公年纪大了，忘了看煮肉锅，煮干锅了不就让某人看笑话了！

按照祖传秘方的顺序，一样一样把卤肉料放锅里，闻着空气中卤肉的香味，我深深吸了吸鼻子，果然，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卤肉出锅，我也学着我爹的样子，给孩子们分骨头啃，看着孩子们啃的很捧场，我大方的说，不用啃得太干净，啃不掉留给狗！

时代不同了，我不会再因为骨头上的一点肉没啃干净而吵孩子了！

10

距离做完那锅卤肉两年后，公公因病去世，腊月二十四，是老爷子的忌日。

去年腊月二十四，我们给老爷子上坟，姐姐们都问我买了什么年货了，一问把我的泪问出来了，我还没有独立办过年货。

以前公公在世，他总是早早就开始买这买那，我也觉得自己大袋小袋的买了很多，基本属于锦上添花之举。基础的，老爷子都买过了。

他去世那年，我们不用办年货，给老爷子办后事剩下很多东西，足够吃了。

轮到让我们独立办年货，不知道该买啥，我说以后再也不用嫌弃老爷子买的肉多，买的太早，买的肥了瘦了，想咋买自己随便吧，没了老爹，我们真的要长大了。

那几个都吵过自己亲爹，低着头不说话。

我公爹和我亲爹，其实是性格很像的人，对子女严厉，脾气也是暴躁的。亲爹对我说吵就吵说骂就骂，很明显那是仗着自己的亲闺女得罪不了。

公爹对我疼爱有加，是真心疼我一个没爹的孩子离娘家千顷百地不容易，不是我有多孝顺，是我的公爹老大人真慈悲！

卤肉的味道，是充盈着父爱的味道，是我一生回味不尽的味道！（撰稿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