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病了,情况严重,后果不容乐观。”
爸爸打来电话说。
三年前,奶奶身体每况愈下,耳聋厉害,腿脚无力。回到农村,爸爸和伯伯相互照顾。
如今脊椎骨折导致腰疼复发,加上奶奶年事已高,身体机能衰竭,以致瘫痪在床,生活都无法自理。
奶奶名国二十二年出生。今年八十七岁了,是位很平凡朴素的老人。一辈子勤劳持家,养育了七个孩子,五男两女(我父亲排老二)。同那个时代的妇女一样。奶奶每天有做不完的家事,大半辈子都献给了劳动和家庭。
奶奶习惯早起,每天大概五点左右起床。起床后开始晨练(站在自家门口空地锻炼),活动筋骨,舒展四肢,没有节奏,章法,随心所欲,点到为止。打扫卫生,洗漱,上香,准备食物,在房间和厨房来回走动。
奶奶信佛,每逢初一十五都要拜佛,吃斋饭。沐浴,上香,念经。信仰,由内而外,从不马虎。连大年初一也不例外。奶奶身体健康时,还经常去寺庙参拜,做功德,从不懈怠。信佛之人内心良善,虔诚。
逢年过节时,尤其忙碌。炒花生,瓜子,油炸红薯片,麻花,磨豆腐。所有的食物都是自己动手做。老辈人常说:“厨房走客房,走烂双鞋。”就是这个场景。奶奶手艺不错。酿的泡菜,熏的腊肉,香肠,深受大家喜爱。
小时候听爷爷说过,奶奶的童年很不幸。出生没多久母亲就病逝了。之后一直在自己祖母身边寄养。学针线,女工,家务活。直到出嫁。老外公后来续弦了,年龄只比奶奶大几岁。父女家庭关系一直很僵硬,“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上小学时,老外公去世了。奶奶毅然决绝同娘家断了往来,再无瓜葛。初中时,奶奶后妈生的最小的女儿竟成了我的初中同班同学,这是怎样的缘分!
所有孙子辈中,我跟随奶奶时间最长,我是她的长孙女。从小学三年级到中专毕业一直在她身边寄养。
奶奶是个很传统的人。思想封建,重男轻女,根深蒂固。我是个例外。她对孩子的爱是寂静的,沉默的,无声的,从不用言语表达,从不说爱。这貌似是整个家族的通病。
吃大集体饭那时,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人多,普遍年龄小,无法出工。那会记工分,粮食都是按出工天数分发。全家上有老,下有小。都眼巴巴地指望爷爷奶奶。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常事。爷爷经常去外借粮食。
那时家里的主粮是红薯、南瓜。抓一把米,加一锅水,煮开。倒半筛红薯或南瓜一起搅拌,煮烂吃。人多粮食少,生活非常辛苦,受尽旁人冷眼奚落,家里人吃尽了苦头。这些都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
四叔从小挑食,不爱吃红薯。有一次差点活活饿死。两眼发白,失去意识,喉咙已无法下咽。碰巧路边有医生经过,用一个土鸡蛋才侥幸救回他的小命。真是命不该绝。
面对生活的困境,所有人默默接受。因此性格都变得很坚硬。自尊心强,倔强勇忍,不善表达,不好亲近。
我初三时,爷爷过世。爷爷过世后的大部分时间,奶奶都是独自一人生活。子女们分散各地,在城里安家立业,求学奔波。她不喜欢待在城里,远离自然,毫无生气。高楼大厦,冷冷冰冰,不近人情。也不喜欢城市里的热闹喧嚣,车水马龙,格格不入。更在意农村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房一天地。
奶奶知足,感情饱满,保持内心宁静。自己默默忍受这一切,不愿介入子女生活,不愿成为子女的负担,包袱。
如今她病了。平时不怎么联络的子孙们又汇聚一堂。商量奶奶以后的生活起居,谁人照料。奶奶在医院住院一月有余,毫无起色。基于年龄偏大,身体零件老化,医生不建议手术,风险太大。出院。五个儿子轮流照顾,各人分摊伙食费。养儿防老,指的就是这个情况吧!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是一大家族的事。
我坐在床边,看着奶奶,头发全白,消瘦憔悴,身形佝偻。摸摸她的脸,握着她的手。她意识模糊,眼神散淡,好像不认识我。口齿不清,吐字艰难,说话极其费劲。
她年轻时,曾那么美丽清秀。年老之后,始终疾病缠身。八十多岁的人,被岁月折磨的不成人形,沧桑无助得让人心痛。
天气炎热,房间没装空调,闷热烦躁。只有一把旧的风扇,立在床头无力地转悠。房间里充斥着各种味道。花露水味,蚊香味,檀香味,汗臭味,食物味,还夹杂一丝屎尿味。隔壁客厅的叔伯,姑婶窃窃私语,你看着我,我看着他,焦虑恐慌。
灼热的午后,阳光毒辣,让人盲目不知所以。树上的蝉“唧唧,唧唧”叫个不停。它不理世俗,不懂人心,任性自我。你亦无可奈何,又羡慕嫉妒恨。
奶奶这一生,承担了漫长的哀伤岁月。幼时失母,中年失父,晚年失夫,老年瘫痪。她瘦小的身体凝聚着过多的悲伤情绪。这样的残酷现实,命运的不可猜测。她这样虔诚善良的人早年料到了吗?
回到东莞后一个月。爸爸打来电话,告之奶奶的情况已经有起色了。可以说话了,能自己坐起来。暂时没法站立行走。不过照此康复下去,中秋节后可以扶着墙壁走几步。是值得高兴的喜报,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