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话不黄
我的大哥有一个很叫得响的名字:黄剑。其实,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弟,但我很佩服他,更敬仰他。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此话不假。
1978年4月,年轻的母亲身患绝症去世。那时,哥哥上初三,我读初二,弟弟才小学四年级。当时,农村比较落后,我家也清贫的很,大人们一年干到头,到手的只是一张写着红色数字的透支账单。每到新学期开学,爷爷和爸爸总要为我们弟兄仨的读书东家借西家空,还不得不到学校找老师、熟人打招呼,求学校先让我们把学上了,学费过几天一定补上。要知道,那时一学期的学杂费就二三块钱。15岁的大哥初中学业一修完,就不想再读了。他向爸爸提出学艺挣钱,好补贴家用。这么着,他当了一名木匠,并不到一年就“满师”了。从此,我和弟弟的学杂费、零用钱什么的,大哥自然也帮着家里担着了。
大哥对家中的老人非常孝顺,对周围的长辈也非常尊重。在爷爷、爸爸病重住院期间,端屎端尿、擦身翻身、洗衣做饭,样样拿得。陪夜成了他的主要工作。有几次我和弟弟执意要陪,他为我们买好饭菜,借好躺椅,叫我们吃好、睡好,自己却继续熬夜。
大哥离开木匠这行当已有二十年,可依然和当年的师傅保持着亲密联系,逢年过节相互走动。说是师徒,更像家人。
大哥只要在家,家里永远热热闹闹的。男女老少一大屋,串门的、聊天的、打牌的、看电视的……就是在吃饭的时候,也会有邻居捧着饭碗进屋来。大哥总是热情地招呼入座一起吃,来者也是无拘无束,不是就座,就是上前夹菜,和在自己家一样。
大哥作为兄长,对弟弟们呵护有加。1983年9月,我被南汇当时的最高学府——南汇县教师进修学校师范部录取了,当时俗称南汇中师班。师范部远在南汇西北角的周西康桥。报到那天,大哥身背棉被,手拎脸盆、热水瓶,陪我挤公共汽车。9月,酷热难当,大哥浑身是汗,一直把我送进校门。看到别的同学都是爸爸妈妈陪着来的,又看着哥哥忙不迭地为我铺床被、理物品、打开水,我心里暖暖的,大哥真像爸爸妈妈呀。我毕业了,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我又犯愁了。工作的地方是一所村校,地处人称“新场西伯利亚”的唐桥,离家很远,怎么走啊?大哥早看出了我的心思。我上班第一天,1985年8月24日清晨,他领我到了镇上,亲自为我挑了一辆自行车。钱嘛,当然是大哥做木工挣的。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辆福州产的鹿牌自行车,不用自行车票,175元,外加锁3元8角。当时,对我家来说,有张购买上海名牌自行车的票,实在是一种奢望。三十多年了,那张发票还保存在我的抽屉里,发票背面有我写的“大哥之恩、永世不忘”八个字。我工作的第二年,被评为县先进个人,将于暑假赴京参观疗养一周。虽说全程免费,可零花钱还是要的。临行时,大哥给了我200元,叮嘱我想吃就买点,别让人瞧不起。事过多年我才知道,这钱是大哥在我出发前一天晚上向朋友借的。当时,他哭着向朋友说:“弟弟当了先进,要到北京去旅游,想带点零花钱,可我没有呀,又不能伤他的心……等我有了就还。你千万别把借钱的事告诉我弟弟。”还没听完,我的眼睛已酸酸的,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淌。“大哥,我亲爱的大哥!”
大哥自己穿着很简朴,也不善修饰自己,却时常叫我穿戴齐整点,别在单位里太寒碜。大哥平时话不多,每每知道我工作上有了一点点进步,就非常高兴,还不忘说句“好好干,我家出个知识分子不容易”。嗨,我算哪门子知识分子呀。
大哥聪颖好学,干什么都很钻研。他除了有一手好木匠手艺,干农活也是个好把式。家中的农事都由他安排,什么时候种什么啦,今天该去翻地啦、拔草啦,料理得头头是道,跟老农一般。还时时干在前头,挑重活、累活做,生怕累着弟弟们。大哥还烧得一手好菜。家中来十几号人,在厨房掌勺的便是他了。我儿子最爱吃大哥烧的清煮鸡翅了,味道那个美,没得说。
“长兄为父”这一说,在大哥身上早就得到了体现。1990年元宵节前夜,爷爷因身患绝症永远去了。在大哥大嫂的操持下,我们送走了爷爷。由于种种原因,父亲极少顾家,大哥不知不觉中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家中的大事小事,把持得井井有条。宅里宅外,口碑颇佳。在宅村里,大家有什么事都愿意和大哥商量商量、合计合计。1995年4月,父亲也因病离我们而去。两个弟弟的婚事操办自然落在了大哥的肩上。在大哥大嫂的张罗下,我和弟弟相继成了家。
大哥相比同龄人,显得苍老许多。额上爬满了皱纹,脸上缺少红润,皱皱巴巴的,经常咳嗽不止,胃病也时不时地发作。我知道,这些全是被沉重的生活担子所累的呀。但他永远乐呵呵的,总能让人看到对生活的乐观和希望。
大哥有着农民的淳朴和厚道,他给予了你什么,却从没有向你索取什么的念头。有一个冬天的下午,大哥来电说,正和几个员工在惠南镇安装灯箱广告,可能会较晚,完事后到我家里吃饭。我和爱人一合计,家里没啥现成的菜,再说难得举家出去“潇洒”一次,也算在大哥面前露一下当弟弟的小脸,便立马到附近的草堂鸡酒家订了一桌。天色完全暗了,大哥他们到了。他一看这架势,坚决不吃:“你也不富裕,这么浪费干嘛?我们还是回去吃。”我和爱人怎么劝都不行,最后只能目送大哥他们在冷风和暮色中消失……
他每次到我家,总大包小包地拎着我儿子爱吃的点心、喜欢的玩具,有时还把当天吃的鱼肉、蔬菜也捎来,并一再叮嘱我爱人:“有啥烧啥,有啥吃啥。”有一阵子,街上各种奖券眼花缭乱,我时不时会买上一张两张,心里寻思,中了大奖,一定要拿出一笔钱送给大哥,好让大哥能穿个名牌、添个电器什么的。可老天太不开眼,甭说大奖,就连小奖都没沾过边儿。如今,我已懒得光顾奖券摊了。
有一年春节,就读初二的侄女知道了她的名字是我这个叔叔起的,好奇地问我名字的由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说,“诗意,取诗情画意之义,女孩子嘛,名字总得柔美些。再说,叔叔毕竟读过几天书的,不能起得太俗。还有啊,你是10月1日国庆节生的,取其谐音诗和意,这样好记些。喜欢这名字吗?”侄女开心地直点头。其实,在我内心还有一层意思,我没告诉她。你爸爸是我的好大哥,我实在没什么给予大哥的,为他女儿起个还算好听的名字,也算是我对大哥的一点小小回报吧。
每到节假日,我都会携妻带子,去老家看看大哥大嫂。我不仅把大哥看作是我尊敬的哥哥,更在心底把大哥视作我的父辈。他的身上,有太多值得我骄傲、学习的东西。他受之无愧!
每每看到大哥微微弯曲的脊背、憔悴苍白的面容,我的内心总会生出莫名的痛楚,并从心的深处喊一声:“大哥,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