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现在城里饿不死人了。
但是,五十年前,真的能饿死人。
今天的焦虑和五十年前的焦虑,差别在哪里?
我还记得,我五六岁的时候,还有老年人拄着拐杖挨家讨饭。那时是上个世纪90年代,改革开放已经开始了。
虽然现在饿不死人了,但是人们依然焦虑。
我用的是依然焦虑,意思是说,五十年前,人们也焦虑,而且其焦虑程度不亚于现在。
那时候,人们不用焦虑这个词。我们老家人,惯常用的是:
“才焦人哦。”
“把人焦得没奈何。”
“头发都焦白了。”
“焦得睡不着觉。”
我想,那会儿他们说“焦人”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今天,农村娃都进城了,“焦人”才升级为“焦虑”。
我们暂且从日常焦虑中跳出来,看看焦虑对人们意味着什么。
今天,人们焦虑啥呢?房价上涨,孩子学习落后,工作不稳定,信用卡和账单不能按时还,姑表舅爷又在习惯性炫耀堂兄堂姐赚了大钱,客户无底线无节操的找你要不可能实现的结果……太多太多。
有没有一种轻松的活法呢?比如,直接躺平,对这些问题顺其自然?当然可以。实际上,很多鸡汤灌输的就是这种态度。我一直认为,鸡汤并不像人们想的那么不堪。鸡汤就像一剂麻醉剂,至少可以给人一种被安慰,被止痛的假象。
那么好,既然鸡汤可以缓解我们的焦虑,为何人们不持续的“灌鸡汤”呢?因为,人们发现,鸡汤描述的永远是一个理想化的世界,当你离开鸡汤,就像吸食大麻者暂时清醒过来,然后又不得不面对这个一地鸡毛的世界。
我们不禁要问,是什么阻碍了人们按照鸡汤的理念去生活呢?我们不妨来做一种假设,把上述所有焦虑都一笑了之,工作中不讨好客户与领导,该怼就怼,孩子教育随波逐流,信用卡还不上就还不上,有钱了再说,从此也不再攀比,一切都如过眼云烟,我自岿然不动。那么,结果将如何呢?很明显,工作中你别想晋升,亲友面前,你不可能有面子,信用卡将你拉黑,把你打成老赖。也许你会说,我不用信用卡。那么好,你工资低,信用卡也不用,这就意味着你的生活从此一碗清水,没有酸甜苦辣,你的层次,从世俗意义上讲,就会越混越低。
所以,我们不妨这么来理解现代人的焦虑:为了维护现有的体面,为了不让自己的层次越来越低,人们不得不拼了命的往上爬,这就形成了焦虑。
而回到五十年前,那时候,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最地地道道的焦虑就是:一,没有土地可种;二,有土地种,但逢灾无收。
当然,那些想从农民阶级进城吃国家粮的农民,已经不算地地道道的农民了,他们的焦虑,算不得地地道道的农民的焦虑。
对那些地道农民而言,他们的焦虑是致命的。焦虑不解决,结果是饿死人。
我们今天的城市青年普遍有种错觉,以为农民过着田园牧歌的生活。但是,我要说,这错了,大错特错。农村并非田园牧歌,实际上,农民对农村的厌恶,就像我们今天对城市的厌恶一样,是根深蒂固的。城市困住了我们,就像农村困住了农民一样。田园牧歌,是知识分子的理想世界,现实中不存在。
言归正传,农民的焦虑,源于死亡的威胁,这是本能。
今天的人们比以前的幸福了吗?也许吧,至少能吃上一口饭。但是,我并不认为现在的人在无病呻吟。从文学的角度来看待现代人的生活,他们就像一个慢性病患者,受尽折磨而死去。而在蛮荒年代,人们的死亡往往是一剑封喉的,给你的痛苦不会太长。
当然,这些比喻都有不贴合实际的地方。最贴近生命本质的比喻,往往让人毛骨悚然,就像卡夫卡把都市人比作一只甲虫。人们悲惨的意识到,自己就是一只甲虫。在接受了这个事实后,才有了真正的诗歌。诗歌,其实是对命运的一声叹惋。
我们不妨再用一个比喻,比较一下五十年前与今天的焦虑,来作为本文的结尾。
今天的人们,仿佛在做一场从地狱到天堂的攀登,他们介于地狱和天堂之间,他们担心上不去,焦虑,他们担心被挤下来,焦虑。人们焦虑是有道理的,如果躺平,那么就直接躺到地狱里去了。在地狱里,没有荣誉,没有未来,没有盼望,没有亲友,只有一口屈辱的饭。
而过去的人们,他们不知道地狱和天堂,只知道有人间。他们焦虑,是因为他们出自本能的留恋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