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苦水
火车上,廉慧看着刘昊最后一条短信,默默流泪。怕被阿姨看见,便一直看着窗外不敢回头。听见阿姨窸窸窣窣的在收拾东西,忙用手背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过去帮忙。阿姨看着她红红的眼圈,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近乡情怯,害怕得哭鼻子了。”廉慧挑着眉说:“才没有呢,就是太干了眼睛涩。”阿姨怕她尴尬也不戳破,她说:“一会儿就到兰州了,离苦水少说也有十几个个小时呢。车上人少,阿姨走了要注意安全。”廉慧点点头,有点不舍,这一路和一个陌生的阿姨在这小小的车厢里有说有笑,可以后却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送阿姨下车,廉慧站在站台上。十月的兰州瓜果飘香,站台上都是白兰瓜清甜的香气。此时的廉慧还不知道香气的由来,只觉得甜腻腻的格外诱人,忍不住大口的呼吸了几下。
鼻腔又开始隐隐作痛,廉慧连忙跑回车厢捧着凉水滋润鼻孔:“自己还真是娇气呢,一定要快点适应,等见了刘昊还流鼻血可就丢人了!”
兰州是个大站,一下子走了不少人。空旷的车厢里旅客稀少,乘务员懒洋洋难得露面。坐一会儿,躺一会儿,这剩下的十几个小时比前面的两天一夜难熬多了。从来没有坐过这么久的火车,脑子里全是火车撞击铁轨的咣咣声。
廉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三个月她快速的瘦了下去,面色不再红润,原本圆润脸庞变成了尖尖的下巴。眼睛越发大了,因为疲劳少了些光泽,缺少了光亮的眼睛也少了孩子似的天真。短短几个月,她长大了,那个孩子气的,被娇宠着的,无理取闹的小女孩和刘昊一起不见了。
终于到达苦水,破旧的站台夹在两条铁路之间,还没感受荒芜先被冻得打了个哆嗦。不过才十月初,正是下午三四点最暖和的时候,刺骨的北风先给了廉慧一个下马威。
哆嗦着打开皮箱,把能穿的外套一层层套在身上,廉慧向出口走去。到处都是萧条,车站周边没有长沙一样多得让人心烦的小商贩。所有的建筑都像退了色的旧照片泛着陈旧的黄。北风呼啸,廉慧被灌了一嘴的沙子,看见偶尔走过的农妇都拿厚重的头巾把口脸都包裹起来,廉慧才发现自己准备了许久的攻略有简直全无用处。
没有头巾,装饰用的纱巾也还凑活。笨手笨脚把自己的脑袋裹成木乃伊,至于好不好看就顾不上了。
这里地势平坦,一眼望去能看见很远很远的大山,不险峻却巍峨雄壮。山头雪白一片,廉慧知道那是绵延万里的祁连山脉。从远处收回目光,平原上有河道的痕迹,可惜干枯已久,只留下被水冲刷过的痕迹。视野所及之处没有一棵树,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星星点点的点缀在黄沙里,不见绿意,只有紫红的枝干挑着细长的淡黄的叶子在风中摆动。
几户人家,基本一样的房屋结构,泥土夯成的墙壁上开着极小的窗眼,平坦的屋顶看不见半点瓦片,唯有一幢二层小楼鹤立鸡群般坐落在小土屋的中央,上面立着几个大字“苦水供销社。”
廉慧前后左右打量了很久,找不到类似军营建筑,好不容易遇到有人路过,上去打听却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鸡同鸭讲,路人也有点生气,自己已经把兵站的位置说得那么清楚了这小姑娘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一把夺过廉慧手里的皮箱就往兵站走去。
廉慧吓了一跳,刚以为遇到打劫的了,却看见那人在几步之外冲她招手,廉慧不好意思的笑了,虽然被纱巾遮挡着,那人还是看出了她的善意。
出了车站一直往西走,路上不时有许多黑色的小球,像搓好的中药丸子,廉慧忍不住用脚踢了踢,还碾碎几个一探究竟。那人笑了起来,不知道在说什么。看廉慧迷惑的样子,指了指不远处经过的羊群。廉慧大囧,那些看起来好玩的小丸子居然是羊粪蛋。廉慧在沙子上蹭了蹭脚,想着好险!在别人面前丢人总比被刘昊看见的好。
知道真相后路变得难走,遍地都是动物的粪便,羊粪更是随着风滚来滚去无处不在。廉慧小心避让着,等到走到兵站觉得比爬山还累。
廉慧拿出钱想感谢送她过来的人,替她提了一路皮箱,挣点钱再正常不过。可那人却生气了似得,把钱推开,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气呼呼走了。廉慧想这地方虽荒凉艰苦,可人还真不错呢。
走到门口,看见门岗里有战士站岗。不等她开口,门岗旁的小屋子里探出一个脑袋喊着:“嫂子,登记在这边。”隔着纱巾,廉慧脸发烧,她想说自己不是什么嫂子,却不知道怎么讲。
小战士很热情,拿出个本子让她登记:“嫂子,您是来探亲的吗?你是谁的家属呀,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廉慧一边写着身份信息一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嫂子,我还没,没....”厚脸皮廉慧居然会不好意思说“结婚”两个字。小战士恍然大悟说:“哦!是来看男朋友的吧,没关系,迟早是嫂子。我们这里都这么叫,年轻的叫小嫂子,年长的叫老嫂子。这么叫亲切。”又指着登记本上的另一行说:“这里也要写,写上探望何人,什么关系。”廉慧在那行认真写下“刘昊,男女朋友”几个字。
小战士看了看说,“嫂子,你是不是搞错了,兵站没有这个人呀。”廉慧急了,拿出照片说:“怎么会,你看这是他发给我的照片,明明就是苦水镇。”小战士看了看说:“你先别急,我带你找我们营长去问问,他认识的人多,说不定这个人在点号上呢。”
廉慧忐忑极了,万一刘昊真不在这里可怎么办?就这样把他丢了自己一辈子都不能心甘。
营长30多岁,一口山东普通话,透着一股子爽朗。他想了想说:“刘昊?有印象,今年七月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小伙子不错,主动要求去最艰苦的点号。在兵站就报道了一下,难怪门岗的人不记得。”停了一会儿摸着下巴说:“不过今天你怕是见不到他了,他在河清点号维护铁路,那地方汽车开不到,人也走不到,只能等明天的军列了。你要早点就赶上了,每天一趟,两点发车。”
廉慧懊恼也没办法,这行程又被耽搁了一天,看来只能推迟返校的时间了。
营长快人快语,说话间就拿起电话:“小刘,今天有家属探亲没赶上火车,在咱们兵站住一晚。你把家属临时来队宿舍收拾一间出来,记得饭点带人去吃饭。”
廉慧一边感谢一边问在哪里登记交钱,营长说:“交啥钱?家属探亲有规定,你的吃住都免费,就是条件比较艰苦,你克服一下。”
晚饭在食堂和战士一起吃,四菜一汤,不算丰盛却也有荤有素。廉慧娇气的时候娇气,可不娇气的时候很有点英气,放开肚皮吃了个饱。本打算睡个美容觉明天美美的见刘昊,可苦水的第一夜她几乎一夜未眠。
窗外北风呼呼地刮着,卷起的沙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窗户。廉慧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被窝里,脑子里却不断浮现当年她吓唬文婷时讲的那些鬼故事。
屋子里空荡荡的,昏黄的台灯照不到的地方像藏着可怕的怪物,而不断变换音调的北风像极了鬼怪的哭泣。越想越怕,牙齿碰撞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声音,廉慧只能一遍遍默念着刘昊的名字试图找回些勇气。
第二天营长看见她发黑的眼眶萎靡的神态,笑着说:“被北风吓坏了吧,你这还算好的,挑了苦水的好季节,这点风简直跟没有似的。你到了春天再来看,那狂风,厉害的时候卡车都随便掀翻。行了,吃了早饭赶紧补觉去,我已经给刘昊打过电话了,下午四点多你就能见着他了。”
廉慧哪里睡得着,揣测着刘昊此时的心情。他听到自己来了会觉得高兴吗?会不会还说些伤人的话?万一他一定要分手自己该怎么办?忐忑中吃过午饭,火车也即将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