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隐入尘烟》,心里很压抑,微不足道的生命缘何如此轻飘飘地隐入尘烟之中?
下午4点,接到一个新生,他报道的状态吓了我一跳。除了一个拉杆箱和一个书包之外,他扛了一个宽将近两米的黄色蛇皮袋。他把书包背在胸前,洗得发白的深蓝色短袖的左肩已经因为汗湿粘在肩膀上。小伙子又黑又瘦,不到1米8的身高,走在他后面才发现短袖破了洞,那个巨大的黄色蛇皮袋在他大腿上一起一伏,给我带来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于是我快步走到他前面。我不怎么擅长闲聊,只是默默地带着他们走,但是身后只有脚步声的空气感觉尤其沉重,以至于我不得不放慢脚步让自己走的更稳。
那个巨大的黄色蛇皮袋堆在车里显得特别多余。为了接新生,我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穿上了长裤(一整个夏天都是短裤来着)。同样,每一个新生也都尽可能穿的干净整齐,清清利利,每一个箱子也好、袋子也罢,都是有像样的提手的,他们都展示出最好的自己。只有他,和他用尼龙绳扎上口的袋子,很是与众不同。我不是在评判,我只是在思考,他为什么会背这样一个袋子来学校?里面鼓鼓囊囊装了些什么?倘若换成红色,换成冬天,倒是能够和圣诞老人比肩。那孩子一路都很安静,没说过话,手机也没响过(娃们上车之后通常都会先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
有些人的存在,就是窒息般的安静。
电影里马有铁唯一一次大喊,是贵英溺水之后。除此之外,不论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日子过得都十分安静。我不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们在害怕。所以他们小声说话,更多时候是任劳任怨,一言不发。贵英只有和马有铁单独在一起并且有足够的安全感时才会说话。像尘埃一样卑微的生命,都不配大声的存在,也根本不会轰动地存在。
上学期上课,一个学生总是躲着所有人,从不抬头,一言不发,像空气一样虚无。他穿着家里自制的黑色大棉鞋,整个人变成了一个哑铃。书包从身后甩到身前,我担心里面的东西随时会冲破那一层快透明的布飞出来。他不和同学合作,不和任何人说话,当我试图靠近他和他说话时,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低着头跑开。
去年寒假前,一个即将毕业的学生在宿舍自缢身亡。他的第二次尝试成功了。挂科?没有。欠债?几块的饭钱在舍友回家前还清。没人能说出到底什么原因导致他如此绝望,最后只是草草的三个字:抑郁症,他就这样消无声息地消失了。我想,大概是他感觉他的存在没有意义了吧?
我终于知道那个巨大的黄色蛇皮袋给我带来的恐惧来自哪里了。人生的前18年,一心学习,心无旁骛;进入大学之后,便可了解到这个社会的冰山一角。没有老师(我希望没有吧)会因为那个蛇皮袋瞧不起他,但是他的同学也许会。我害怕他永远也抬不起被那个蛇皮袋压低的胸膛,我害怕他变成虚无的存在,我害怕他会消无声息地消失。
马有铁挺好的,什么都会干,幽默风趣,心地善良,诚实守信,还有点小哲理……你可以说出来的所有人类美德都在他的身上。怎么就活成了这样微不足道?明明是“熊猫”,却被当作野猫。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贵英也挺好的,心灵手巧,吃苦耐劳。为什么就如此不受哥嫂和村民的待见?我真想不通人都怎么了?一定要踩着别人去追求自己的荣华富贵。“人长了脚总要走来走去的”,去追名逐利。“我们长了脚又能跑到哪里去呢?”马有铁知道他存在的意义:离了土地,可怎么活呢?其他人呢?“站在风口”是一个褒义词,用来形容那些抓住了机遇的人。但风朝那边刮,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说到底,跟在哪呢?
马有铁用建筑去守护,守护他的小家,守护他的驴,守护他的鸡,守护不是他的燕子,他甚至用自己的血守护着全村人。可是有谁守护过他呢?有谁守护过他的家呢?也难怪他娶不到老婆,在现代人眼里,他傻。锄草把麦苗锄了,没事,让它去滋养其他麦苗吧!驴把棒子地啃了,没事,让它吃去,秋天它就少吃一个棒子。大雨把泥砖毁了,没事,两个人在雨里也不知道是哭呢还是笑呢。耕种、建造,没有什么不是来自于自然。回到自然,又怎样?还是有双手可以继续耕种和建造。人的存在,不过是个短暂者,唯有自然才是永恒。想起了海德格尔的存在,马有铁正是那种最本真的存在。
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