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系原创,文责自负。首收录于豆瓣日记(ID:吴学锋)
2022年4月22日,黄黄高铁正式开通运营,家乡从此迈入高铁时代。武穴北站耸立于儿时生活的田间地头。沿着与高铁线路交叉的南北向道路穿过涵洞,有一所绿荫环绕的学校——连山小学,也就是当年就读的连山中学。这所学校,当年可是花桥镇连山乡的最高学府,也是辖区内所有七所村小学毕业生深造必须就读的初中。
可以想象在风驰电掣的高铁在此稍作停留的间隙,有乘客望向窗外,平静地说:“哦,这是一所学校。”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和别的乡村学校一样,连山中学也承受着师资流失的阵痛。但连山中学却几十年如一日,始终担负着教书育人的重任,服务于一代又一代农家子弟,为家乡的发展默默地做着贡献。
那时的路很长很长,从学校这里一直延伸到远处连绵的大别山余脉群山(这也是“连山”名字的来源);那时的夜晚好像也要漫长、漆黑很多,因为晚自习后回家我们还要结伴而行;那时的友谊也特别醇厚、恒久,儿时的玩伴从那时各奔东西,彼此的回忆仍然停留在那个青涩的年代。
连中校址
连山中学(我们叫她“连中”)坐落在的田畈中相对较高的陇上。一条灌溉渠道从仙人坝水库蜿蜒而下,围绕着校园,因此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有能听到潺潺水流声。中学选址这里,还是因为地理位置。最初是位于再靠北一些的肖塘塆,说起“肖塘”这个名字,据说是当年太平天国陈玉成部在这里安营扎寨,生活用水需要挑了个池塘,慢慢就谐音为“肖塘”。往北的观音寨上还有太平天国防御工事遗址。作为塘角头村第十生产队的肖塘塆,位于连接毛仁山村和吴文贵村的交通要道。说起连山的地名,也是够吓人的。以广济方言,塘角头谐音“抢个头”,毛仁山和“埋人山”相近。肖塘塆位于连山中心地带,交通上兼顾最南边的饶垴村,又连接最北边山里的杨二岭村。随着学生人数增多,位于塆场里的中学受限于场地。所以连山中学最后选择在现址。这一片地方,应该属于郭德元村。郭德元村是大塆,全塆都姓郭,一个塆就是一个村,颇有点“直辖市”的感觉。学校选在这里,离位于郭德元村的集市也近了。学校对面是一个林场,实际是一个柑桔园。那个年代每个村都有一个林场,每年国庆节时柑桔丰收,每家每户分到不少桔子。经过学校去往吴文贵和杨二岭的道路在郭德元村与松石公路相交,因此一直以来,那里是附近的集市,有卖猪肉摊、早点铺、供销社、粮站和卫生院,还有冰棒厂,很多年一直是最高建筑的乡政府大楼也在松石线边上。当然,去往武穴市的大客车肯定要在这里停留上下乘客。
中学在这里,对我而言,就是上学路上拐个弯。上学路线是沿着渠道的分支走到垴上沿着渠道边往左,路不太好走,但不远。而去往小学的路是往右,那条路依着渠道,路边种着油桐树,比较宽阔。学校在庄稼地中间,环境安静,真是“听取蛙声一片”。
走读时光
学校开始时并不大,两排平房,五间大教室,正好容纳下两个初一班,两个初二班和一个初三毕业班。你也许奇怪,初三班怎么就一个班?其实这符合当年的情况,一方面是改革开放伊始,读书无用论影响很大,很多同学在初一、初二时就辍学外出打工了,另一方面,因为中考的残酷性,一部分学生选择留级,读两个初二。平房之间是操场,五个大花坛分布在每个教室旁,栽培着桂树。操场不大,连运动会的跑道都没有,但却是我们课间玩耍的快乐场所。教室另一面是厨房、住校生的宿舍,那时很羡慕住校的同学,他们大部分是离家太远。我因为离家近,走读,每天回家吃饭。教室的外边就是一片地,分季节种植着油菜、小麦、高粱、黄豆、芝麻、棉花等作物,春天有蝴蝶和蜜蜂受朗朗读书声吸引,飞进教室里翩翩起舞。
就是在这教室里,第一次和别的村里的伙伴同桌,不得不说这是新奇的感觉。小时候我们有机会和别的村小学同学接触,还只是在六一儿童节时。那时的六一还真是过节,全乡七个村的小学生都集中到一起联欢。有几次印象深刻,分别是去杨二岭、吴文贵和郭德元村礼堂。所有的学生穿着节日的新衣服,带着爸妈给的买午餐的钱(因为这一天不能回家吃饭),在老师的带领下,同学们一路放歌,浩浩荡荡地往目的地出发,路边不断有行人驻足观望。杨二岭礼堂应该还在,就是全部用长石条砌成的建筑,在那里我们第一次一起爬山,观望仙人坝水库广阔的水面。吴文贵村礼堂位于山脚下的塆里,那个礼堂很大,那一年我有幸作为代表上台发言,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非常紧张,感觉地面都是崎岖不平。也是在那次,见到吴文贵村的后来在连中的同学和好哥们。郭德元村礼堂也是在村中间,来自全乡的小学生在那里歌唱联欢,我们唱着“我们是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那朝气蓬勃的气势,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让人心潮澎湃。
然而,初中时不少儿时玩伴中途离开了校园。姑且不说很多小学同学中很多女生成绩很好,但由于家庭经济条件和父母的意识,求学之路终止在进初中之前。就是上了初中的同学,经常有过年回来就不读的了,或者去西北,或者去南方,早早地学手艺谋生了。从没出过远门的我们,能出去走走的确让人艳羡,只是我的出门梦想在初中时没有能实现。初中的学习条件还是简陋的,停电是经常的事。对我而言,每天三餐需要回家吃饭,在田头地埂奔跑,饿着肚子回,而爸妈由于田间劳作,饭菜往往不能按时吃上,匆匆扒拉几口,又赶着上课铃声响起之前奔跑回学校。别看现在因为修高铁下面有大路可走,当年由于路窄不平,可不是那么好走。而每天的晚自习前,都是自己动手做饭,家里最多的是土豆,堆满半个房间。正因为此,我练就了最拿手的炒土豆丝。这么多的田地,每年是要放农忙假的。一般是在栽种和收割油菜时,水田一般是前一年晚稻收割后的十月份种上油菜,来年五月份收割好种上水稻。最忙的“双抢”季节在暑假期间,农忙假就在五月份和十月份家里忙不过来时。这个时候是很忙的,家里在我每天上放学的那片田野里有几块水田,按面积分别叫“九升”和“斗四”,分别指“九分”和“一亩四分”。农忙假我这个半大小子跟着爸妈忙前忙后,累得不行。而且都是“春眠秋困”的季节,我一沾床就睁不开眼。可老师都布置了作业,我哪能完成啊。返回学校后,被老师责问,只能如实相告。家长会时爸妈知道了,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因此开始有点关心起我的学业来了。
青涩岁月
初中生活是新奇的,因为全新的环境和老师。我们有来自武穴市里的老师,记得教语文的郭永明老师,当年26岁,还是单身,带着武穴腔,一脸络腮胡子,身材高大,多才多艺。晚自习停电时,经常教我们唱歌,在三月早春的乡村学校教室里,摇曳的蜡烛光中,伴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声,我们应景地唱着“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尽管没有风筝,也是非常温馨的场景。郭老师现在任教于在武穴市第二实验中学,对当年的连中生活应该还记忆犹新。初中第一次学习英语,我记得刚开始学习英语单词时,一直忍不住笑,因为蜜蜂在英语里读“bee”(“比”音),这真是一种奇怪的语言。在学英语之前只知道“yes”,读“爷司”,按家乡话读来可是大不敬。数学也是,我们第一次知道还有负数的概念。总之,初中的确给我们这些村小学里孩子开了眼界,学到了新东西。
不可否认的是,连中的条件还是比较差的。经常停电就是大问题,晚自习只能点煤油灯和蜡烛,无法看板书。晚自习回家的路,我们怕掉进水沟,不敢走白天的田间小路。只能从公路上走,但也得打手电筒照着路。每天晚自习九、十点钟,路上很黑了,夏天的萤火虫穿梭在路旁的水田边,偶尔有大卡车从公路上驶过。回到家,匆匆洗漱完毕上床休息。最犯怵的是第二天的早操时间,天亮的晚,我经常起不来。学校里每天蒙蒙亮时出操,点名、升国旗、校长讲话。迟到了可不好看。我们不住校的为了赶时间,抄近道,枯水时从学校旁的渠道踩着大石头过去。有一次不小心把一只裤腿弄湿了。赶到校门口时,只得把打湿了的裤腿挽到膝盖处。校长正在讲话,见到我这副模样,狠狠地把我说了一顿:“你这像个什么样!”这窘境,现在想起来还尴尬不已。也是在连中,我们知道一日之计在于晨的道理,操场出操后,班主任陈东定老师带着我们在校外的乡村公路上跑步锻炼。深秋和冬天的清晨还是很冷的,油菜苗的叶子上都打霜了。几十号人在陈老师的“一二一”的吆喝声中,喊着“一二一、一二三四”整齐地跑着。乡村公路上经常会铺着收割下来的稻谷,因为好就着来往车辆的碾压来脱粒,因此也变得不平坦。而我们也从没有过跑步鞋,往往都是穿着胶鞋或自家手工做的布鞋,不防滑。在这样的路上很容易摔倒。出现这种情况,陈老师会停下来关切地询问:“怎么样?没摔痛吧?”当时的路没有那么直,我们这些早起的师生们,跑步的路线往北快到吴文贵村,往南都到了郭德元塆。一路上有早起耕作的乡亲们停下来观望跑步的我们,如今回想起来也是一景了。
穷则思变,初三时,学校集资购买了柴油发电机。每当停电时,发电机就隆隆地响起,一片漆黑中只有连中的教室亮堂起来。附近的村民都很羡慕,欢呼:“中学有电了!”连中的老师很敬业,用各种方法激励我们好好学习,比如“铁饭碗”论。条件所限,我们没有课外辅助资料,老师告诉我们利用好教材打好基础。陈老师给我们讲他以前的学生的故事,也是在那时,我知道了南开大学,周恩来总理的母校。陈老师一个引以为豪的学生考上就是南开大学,这个学生当年把数学课本中的每道题都做完了。我后来上南开大学和陈老师给我们讲的故事有关。当年的冬天比现在冷很多,老师带着我们在教室里解代数几何题,手都冻得拿不住笔,写不了字。往往这个时候,大家会停下来到操场上跺跺脚,晒晒太阳。暖和片刻后继续上课。课余饭后,班主任老师会把《读者文摘》和《知音》杂志上的鸡汤文读给我们听,我想正是因为老师们的分享,把很多做人的道理在潜移默化中教给了我们。当年有邮递员骑自行车送报刊,里面有各科老师们订购的《中学生作文》、《初中生语数外》和《中学生数理化》等杂志。这些最新的知识都会被老师们教授给我们。考试卷是手刻钢板油印的,月考、中考、期末考,晚上在昏暗的烛光下考试做题,天气好时,会把课桌搬出来,操场就是考场。我们有自办的文学期刊,刊名《萌芽》。在这些油印的期刊里,发表了我们这些学生创作的诗歌、散文和小说等。作为乡级初中,我们也会在全市范围获得作文或者英语竞赛的名次,这些捷报会在大喇叭里广播。
中考代表初中生活的结束。那年的6月15日,我们毕业班的同学一起坐着敞篷货车,从连中出发经过郭德元、塘角头、上杨受二和下杨受二塆,到达镇上的花桥中学参加为期三天的中考。
那一年,我们仅有的一个班居然有14个人过了武穴中学重点线,与镇中学花桥中学持平。这也算是我们创造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中考之后,很多当年的同学竟再也没见面!很想有一天我们连中的师生,乘坐高铁,在武穴北站下车,再次相聚在旁边的连山中学,一起上一堂课,重温当年的青涩岁月。 (2022.05.04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