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也愿自己是一个没有面目的人,

来此人世,亦不过是用一颗素净之心,去望清自己的本来面目,罢啦!

-------  题记

走走停停,已经走进了上海暮春里,旧梦般的烟波之中去了。

这里是上海的法租界,卢湾和徐汇交界之处,建筑古老,街道风情,到处充斥着浓郁的西洋小资的格调,使人忍不住一次次止步驻足,闭上眼,呼吸冥想,仰望天空,去感受老上海的一场支离破碎般悠长的梦。

老洋房的一砖一瓦里都藏着风声鹤唳和优雅婉约,每条老街都娓娓诉说着温婉凄迷的故事,几条幽静的弄巷深处一幢幢房子皆红瓦粉墙,或尖或圆的屋顶,椭圆形的或乳白或墨绿的窗栊,透过铁艺的黑栅栏,可以看见浓青艳紫的花树如流动的海浪扑眼如帘,参天古树上的苔痕似皮肤里渗出的细密汗珠,又如老者脸上的瘢痕,都是岁月的风蚀陈染,夜刚袭来,一扇扇窗户映出温暖的淡橘色黄光,隐隐约约的飘荡着轻曼的琴声,这便是上海老街上最古老的梦幻了。

然,那浓荫小道里皆是碧绿鲜红,各色花草奇珍亦是端然着,带着各自的妩媚,你只能缓慢踱步前行,仔细思量,方能够窥视其心意一二,是冷漠,是凌然,是风情万种,还是傲娇不惧,都只能在与之相遇且错肩的时刻,瞥一眼它用一种奇珍异兽的目光与自己的目光两相回望时,才诧异着自喃,仿佛悟出了一点天赐的玄机:

“ 原来,那花花草草,天地万物生灵皆是出家之人,处处无家处处家。”

正为着这一点的发现而洋洋自得自乐之时,那花影里 “ 咻 ” ,有一人影掠过,恍惚间看见那是另一个 “ 自我 ” ,刹那懵懂错愕,仰天长问:

“ 那么,尘世里的这个 “ 我 ” 呢?”

是啊?我是谁呢?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哪里是我的家?

在这三千红尘自苦里,是谁给自己的 “ 苦 ” ,又且在何处安放着一个 “ 我 ” ?

此时刻的你,神色凝重如夜色,有种迷途不知归处的苍茫,你叹:

      “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可是,在这人世之上能够做到真真假假却如如不动者,除却这千年古树和老巷,还能有谁呢?

于是,恍然明白了,要真正做到人与自然的相看两不厌,比起那生灵万物的宽容仁厚,我也只能是甘拜下风,以裘千仞金沙掌的手法自摧心肺,一口鲜血溅满地。

一样的天地,不一样的心境,它们已经修得千年万年身,在断壁颓垣里,都是深厚。

懂得了也只有在岁月之前,众生才是平等的,所有的人与物,所有的生灵,都不过是浩瀚烟尘里一个关于 “ 物 ” 的生命体,一岁与一千岁之间,似乎并无区别。

这时候想起来那句似是而非的偈,多了一丝的顿悟:

      以物物物,

      则物可物。

      以物物非物,

      则物非物。

 

      物不得名之功,

      名不得物之实。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果真如此,那么?我,到底是谁呢?

站在人行道上,看蝼蚁匐地般匆匆的车辆人流,形形色色的光怪陆离,发现自己和他们一样,都只不过是在文明跑道之上,那个逐流着的其中一份子,如空气,如水,如烟尘花草鸟兽,如栖息在梧桐枝头的一只没有名姓的雀鸟!

也如此刻这街道里,扑簌成迷的老故事。

都是那随波逐流的浮萍,或跌跌撞撞,或游戏人生,也或决绝的义无反顾着,只飞身如水藻,以头去触礁石,撞破者飞散成沫,撞赢者平步青云。

然,那样的游姿均带着一份悲怆的壮阔和伤痛,是人是物,是鸟是兽,是玫瑰是牡丹,是芦花是芒草,并无二致,也并无奈何。

而我,也不过是壮士断腕一样的浪人身世,如此,也只是如此吧!

一路行径许久,步子慢慢的落,只听着风吹树梢的声音,雨打窗棂的声音,穿耳而过,小巷里极静了,听得到花的叹息,我的眼睛不肯离开,只身浸润在烟雨里,叹息那高耸入云,枝枝向天的梧桐,叹他如此伟岸高洁,剥落的斑斑点点的青白色树皮仿佛是湘妃竹上斑斓的眼滴,他亦然是沉默了太久吧?似乎,也并不想着,在诉说什么,或者解释什么了。

也许,那样良久的凝视伫立,也不过是想等待一个与之赏心悦目的人错肩之时,彼此深情凝望之后,然后互道一声 “ 晚安 ” ,也就够了。

那是一颗千年菩提心。

“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出家容易出世难,又有几人能做到?

不过是自解又自缠,罢了吧!

要知道,即便是僧者,即使是那花,那草,那木,走的也一样是红尘的路,那么,在这人世间,既来之,则安之,用一颗修行之心,只当作 “ 此心安处是吾乡 ” 吧!

或者,那本就是我,本来的面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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