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这座小城里的孩子,所受浪漫主义的天然启蒙,大约是西北四季壮丽的天色,还有望向窗外时,那座触不可及的远山。
山顶是终年不化的雪,是小城人心头的难言;山腰斑驳,好像被北国风的利刃刮掉了大片;远山常被一片云雾缭绕着,像父亲快燃尽的烟后面那张沉默的脸。
若问这里的孩子要去哪里?他小手一挥,指着公路的尽头说:“那边!”你再问那是哪里?他定会头一歪,嘴一咧,笑着告诉你:“很远。”那是用孩子的双脚无法丈量的距离,也许也是他们的父辈不曾到过的地方。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庄周化成了文人梦中千年的蝶,而远山在历史中也没有苍老过,站在那里成了一个又一个屋檐下,一盏又一盏灯火里遥远的疆界。
对万物来说,这世间是一个又一个的目送与离别。目送一只狗的离开,它顺着墙根打转了十几年,就倒在路边再也没有醒来;目送一个人的离开,他在那条熟悉的路上来回几十年后,脊梁就再也没能挺起来了;目送一辈子的春天的离开,院子门口那棵海棠果树就惨淡的再也开不出一朵花了。
一个人在年轻时,眼底有光,好像所有的苦难与烦恼都会因为这光而遁逃;等一个人老了,任何一点疼痛都会夺去与生活还手的力量,眼底的光也像在风里吹了很久那样,如影如豆,浮沉飘摇。
远山伫立在那里,成为一个又一个人生命中的模糊而宏大的背景。那个从儿时的某个清晨起就决定踏上的征途,在生命的尾声才愈发清晰。
人这一辈子能承受的住的远比想象的要多,会有许多完不成的打算,到不了的远山,了不断的羁绊。但也正因如此,那些眼怀泪水,心怀慈悲,满怀深情的瞬间才弥足珍贵。
那座没到过的远山,总有一天会有人将你沉在心底,默念着你的名字替你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