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镂月裁云第七期有奖征文活动。

“老曹,你开车过去看看那边什么声音。”七十八岁的老李挺拔着一米八三的魁梧身材(我要是站起来,比他还要高大帅渠),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指着对面不远处图书馆门前的空地——那里聚集着一群人,话筒里传出朗读的声音——跟我说。

我先用左手轻轻握住右手腕把右臂抬起,使它向左拉伸,紧挨肋骨贴着小腹平稳地放在大腿上。接着张开左手五指,向老李招手示意,表示愉快地接收任务。然后左手拇指按下左边把手前端工作台右边的红色启动开关,拇指和食指微微摇动中央竖着向上的一根权杖(在我看它来,它像什么秘密武器,操纵者我现在的人生)。我的全敞篷兜风坐骑倒车,左转,直行,平稳地滑下步道口的斜坡,过马路,轻松地滑上另一边的步道,车轮滚滚地开向那堆人。我看到他们前面挂着巨大的横幅,横幅上写着红色的大字:诗歌朗诵会。人群中许多家长带着自己的孩子。应该是暑期培训班在做宣传或者汇报演出。

又是同样流畅地操作,我驾着我的坐骑行驶在隔着马路起起伏伏的步道上,像是饱经风雨的舵手驾着他的轮船在海面上乘风破浪。

“吃隔囊怂黑(诗歌朗诵会)。”我努力咬清楚每一个字眼,觉得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老曹微笑着点了点头,其他几个有车的老汉面无表情——他们和我一样,甚至比我还如,向来这样。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依然默不作声,表情严肃地看着我——耳聋加脑梗使她几乎断绝了和外界的交流。她旁边的闺女却满脸不解,眉头皱着,低头哈腰问我:“甚呀?”我不得不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再说一遍。她依然满脸疑惑,努力思索的样子。看起来她还是不懂,只不过不好意思再问,所以我不厌其烦地连说几遍,同时举起左手伸出食指一下一下点着空气,像耐心细致的老师点着黑板上的板书认真教小孩子识字。她眼睛看看我唾液丰富的嘴唇,再皱着眉头抬头看天,最后终于在我连续说了三遍“诗歌”以后恍然大悟:“哦,懂了懂了,诗歌朗诵会。”

不错,亲爱的读者朋友们,你们大概也懂了。我是一个偏瘫病人,男,今年六十八岁。我的坐骑是一个四千多块钱买的全自动轮椅。十九年前,在一场完全是因我的疏忽大意而发的事故后,我就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这是什么?”这会儿,这位五十二岁属猪的大妹子对我运动短袖上的商标产生了兴趣。那是一个全英文大写单词:TELENT。我咧嘴笑笑,感觉到前面假牙在牙床上的挂钩也欢快地探出头来,想必那曾经令女人着迷的大眼睛上面的又浓又长的眉毛——它们在岁月的染缸里,已经变得像漂亮的花猫毛色了——也在黑白分明地跳动。

这个漂亮的大妹子定睛看着那几个醒目的字母,嘴里念念有词,然后低头在手机上搜索,随后故作惊喜地喊道, 哇,大品牌哎! 天伦天,专业户外运动品牌,高档户!高档户!她又重复一遍,对我竖起大拇指,毫不吝惜地夸赞,你昨天穿的蓝绿色的李宁,前天穿的特步,我还记得你穿过阿迪达斯,花花公子,还有JEEP,WOLF,今儿是白色的天才秀!真有你的,这么有钱,这么讲究,这么牛!

当然了,你可别小看人家,人家以前可是大老板,又有钱又帅气的……说话的是十三号楼一楼老婆儿,她比我大个七八岁。我和她相识已久。多年以前的她也是亭亭玉立,健康的褐色皮肤闪着光泽,双眼皮子大眼睛,眼睛下两个好看的卧蚕,笑的时候喜欢用手挡住嘴唇,两腮露出两个迷人的酒窝。而现在的她,脸上堆着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皱纹,像一条条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曲曲拐拐地通向沟沟壑壑。双眼皮早松弛成软塌塌的一层老皮,松垮垮挂在眼睛上。卧蚕变成了两个大肉瘤子,像两个大面袋子,鼓鼓囊囊疙疙瘩瘩垂在眼睛下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喜欢用手掩住嘴唇,同时身体前仰后合。这会儿她正迈着弯木棍似的又僵又硬的双腿,两臂在身体两侧挓挲着以保持平衡,手里提溜着一个磨得发毛的广告布袋子,里面装着用来衬屁股的棉垫子,一摇一晃地走过来,她听到大妹子正和我说笑,便接过话来。

是吗?我说呢!看起来就像有钱人。小袁(刚才的大妹子,我是后来问了知道她也姓袁,和一楼老婆儿老汉一个姓,我也习惯叫一楼老婆儿老袁老婆,尽管他去年已经脑梗走了)这样说着,又问,谁给你买这么贵的衣服,你自己网上买吗?老婆吧,谁还买?老袁老婆头一低,眼睛一抬,不容置疑地说,表示这个问题不值一问。我笑笑,带着骄傲。小袁开始啧啧赞叹,你老婆可真好,我见过她,高高瘦瘦,长头发,白皮肤,衣袂飘飘,特别好看。你病成这样,她不嫌弃你,把你照顾得这么好,真不错!她又一次竖起大拇指。

必须再次强调一下我的样子,即便现在半身不遂,我端端正正坐在轮椅上时,仍然能看出我容貌不凡。我的脑子还很灵活,驾驶轮椅手拿把掐的事,虽然口齿不清,但只要我足够执着,跟人交谈尽管费力,但正常的交流没有问题。当初老婆就是看上我的好看,当然,还有其他条件,着了魔似的迷上了我。身体好的时候对我好,生怕被人抢走,病了以后总算放了心,这些年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不敢说老婆一点不好,——成这样子,她能对我不离不弃,我只能满足。

我这样想着,抬头看眼前那一排高大的悬铃木。它们的多角的肥实的扇形叶子绿格莹莹;层层叠叠密密匝匝的叶间悬挂着有毛茸茸绿刺的滚圆的小球;遮天蔽日、遮风挡雨的枝条密聚着向外向上朝着阳光努力生长。风一刮,树叶树枝铃铛哗啦啦响动,整个树冠神奇地分成了两个部分,最顶端尖尖的两个树梢摇头晃脑,树叶边缘一闪一闪地亮着微光,像两个恋人张着嘴在说话。它们时不时碰碰额头,亲吻嘴唇——在我看来,它们就是合在一起的雌雄同体,叫什么来着,对,也叫梧桐——是引来金凤凰的梧桐树吗?

凤要求凰,鸳鸯戏水,蝴蝶双飞,异性相吸,男欢女爱,这是天性,万物的自然规律。在我这儿,属于刻在骨子里的癖好——尽管现在这个样子,坐着像一个人,站起来右边就是一堆鼻涕——塑不成型,提不起来,但我仍然喜欢女人,常常在过去的美好岁月里沉迷。

病了多久了?我听见小袁问。十九年了,当时得病的时候才四十九岁。一楼老婆儿操着浓重的沁水方言拐着味儿说。看得出小袁跟我们谈话很吃力,需要非常专注用心倾听才能听懂。

怎么回事?语气里充满关切。

年轻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很厉害,高血压,没有症状,所以满不在乎,拒绝吃药,结果发病了。老袁老婆旧调重弹,满含着可惜。

一个人在家,晚上在厨房准备做饭,忽然觉得头晕,自己感觉不对劲儿,还算清醒,赶快关了煤气……这会儿,我不再看梧桐树,接过话来,嘴里一团烂棉花似的呜哩哇啦往外甩。

可不是……一楼老婆儿看着小袁紧皱的眉头,又翻译了一遍,继续往下说,那会儿家里都还是座机,不过就是有手机也不行,没等走到客厅电话旁,就眼前一黑跌倒在地,不能动弹。

睡了一夜半天,十八个小时,没人知道。我比划着灵活的左手,身体前倾,极力想说明白,感觉到嘴里唾沫四溢。

家里人呢?老婆呢?小袁满脸焦急,疑惑不解。

老婆去上班了,她在煤运工作,高速路上收费员,上一天一夜再休一天一夜,那天正赶上老婆上班,晚上不回来。

啊,煤运呀!好工作!很有钱的吧?小袁故作大惊小怪的,想给我的过去加点金色的辉煌吧。

可不是么,老曹是煤运公司的大经理,所以我说人家年轻时又帅又有钱么。老袁老婆头一低,眼一挑,两手在两根木棒大腿上用力一拍,仿佛法官为一桩案子做了最后的宣判似的为我的过往做了总结。

是啊!可是那些日子都已经过去。从那天以后,一切都变了。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感觉,一阵剧烈的头痛,伴随着恶心,我忍着关掉煤气,随后,灶台开始左摇右晃,地板变得凹凸不平。我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想抓起客厅电话。可转眼间沙发、电话、屋顶、书柜……屋里的一切东西都开始转动,我像在转动的滚筒里,一阵阵天旋地转——我倒下了,从黄昏睡到夜晚,从月亮初升睡到满天星斗,睡到月斜西天,晨星寥寥,睡到天色微明。太阳像燃烧的帆,从遥远的海上升起,慢慢移过屋顶,升到中天。老婆像往常一样回来敲门,不见我答应,打开房门见我昏睡地上——脑出血耽误了十八个小时。

刚得病那会儿真是不想活了。想想之前正值壮年,意气风发,单位里身居要职,员工们对我尊敬有加,家有美妻娇女,父母身体健康,一切顺心如意。阳光下我的日子像证件照一样规范标准,毫无瑕疵,一切看起来那么温馨、美好、智慧。黑夜降临时又是另外一个世界,霓虹闪烁,梦幻迷离,说不尽的美妙风流,身心愉悦,简直跟神仙不差多少。

可有了这次变故,这些光彩一下子都黯然失色,我的眼前只看到无尽的黑暗,没有丝毫光明。我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是妻子对我不离不弃,日日夜夜精心陪护,不管风里雨里,春夏秋冬,一点点照顾我,帮我做康复训练,才有了现在。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是除了右边身体和发动机瘫痪以外,剩下的一半身体和大脑还是运营正常。现在我能自如地操控着我的轮椅,让它带着我在人群中蹿来蹿去。我的左下口袋里装着那时候昂贵的皮钱包,里面经常放着厚厚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那是老婆给我的零花钱,以便我出来随意买点自己吃的零食,家里做饭用的蔬菜、馒头——我的轮椅后面的格子框就是一个杂货仓库。

有时我还打打麻将,我的脑瓜还很聪明,就像十九年前一样,不过陪着我的不再是以前的麻友——比如,那个已经走了的老袁。

去金凤凰广场各遛吧?这会儿,小袁开始提议。老袁老婆立即响应,你说去哪就去哪。老李背着手,和另外几个说话,他摆摆手说不去了。瘦老刘说好呀,从石阶上站起来,两腿一轻一重,一深一浅地迈着步子,每只脚抬起时先得在空中往里划个小圈然后才能落下,左摇右晃,点点圈圈地走到他的三轮轮椅旁,抬脚坐到驾驶椅上,望着老袁老婆说,你的腿不好,坐我的车吧!老袁老婆用手捂着嘴笑,身体向后一仰,双腿并排着抬起,随后身体前倾双脚再轻轻落下。她不好意思地说,敢坐?能行?

怎么不行,来吧!瘦老刘往后挪挪屁股,老袁老婆一摇一晃走过去,抬脚坐在腾出来的前半部分椅子上。七十七岁的瘦老刘就这样抱着七十四岁的老袁老婆,摇动操纵杆,平稳轻快地向前驶去。单薄的三轮椅,两个手脚都不灵活的老头老太,不知怎么让我觉得像极了我年轻时候骑着二八大杠,车横梁上带着漂亮的姑娘。

小袁扶着语迟步缓的老妈妈上了轮椅,躬身弯腰撅腚,吃力地跟着三轮也出发了。我等他们都走了,才驱动我的坐骑,轻快地跟在后面。

五个人浩浩荡荡来到金凤凰广场。长长的走廊下坐着许多乘凉的老人。北边几个人在练习唢呐二胡,两个人站着拿着话筒唱《不白活一回》。从十一岁就开始唱戏的老太太正在优雅地走着舞步唱《珊瑚颂》。

我驱车转了一圈,回来和老婆儿开玩笑,车坐得舒服不?她笑笑瞅我一眼,人家好心拉我,你别往坏里想,这么老了,还能疯呢?

什么疯?谁疯?正在跟妈妈说话的小袁听见扭头问。老曹,老曹可是个花花公子,年轻时候东一遭西一趟的,可风流了!老袁老婆儿满脸笑成了菊花,斜着眼看着我,笑里意味深长。

啊,真的呀!快说说。小袁打趣道。

哈哈哈,不敢说。老袁老婆摇摇手住了口。

哎,又是过去,她觉得自己知道得很多,其实有些事,她哪知道呢!那是我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我煤校毕业,分配在市煤运工作。因为工作出色,很快在单位里得到提拔,任煤运公司总经理。因年轻有为,相貌英俊,性格又活泼开朗,很受单位里女同事的喜欢。我也乐得风流潇洒,选了最漂亮的一个做了我的妻子。按理说,一切顺心顺意,我应该知足,规规矩矩工作生活。但我并不是。随着孩子的出生,长大,我们的爱情之花也渐渐被生活的平淡磨损得枯萎,单调乏味的生活仿佛一潭死水。

可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而且我说过,我天生一副讨女人喜欢的好相貌,何况大权在握,出手阔绰。很快地,我和单位一个年轻媳妇好上了。

她叫菲雅儿,一个大提琴一般好听的名字,仿佛有浓浓琴思回响在琴音中,再加上漂亮的脸蛋,曼妙的身姿,迷人的嗓音,娇俏的媚态,我们很快就陷入了爱河,不能自拔。

老袁家是我们常去的地方,娱乐的主要项目就是打麻将。麻将桌上稀里哗啦,拿起甩出,推倒扶起,成牌的欢喜惊呼,输钱的唉声叹气。麻将桌下,我和菲雅尔脚勾着脚,腿挨着腿,热血激荡,暗流涌动。

那天,老婆上午去上班,我中午请老袁(他那时任村支书兼村煤矿矿长,我们之间来往频繁)和她老婆还有菲雅尔在酒店吃了饭,然后回他家打麻将。两封下来太阳西斜。我早已心不在焉,菲雅儿也神色迷离。于是我借口说头晕,再打下去我要瘫了,不打了。菲雅儿也说家里有事,要走。于是我们跟老袁他们道了再见,相跟着出来。那时我不知道,几个小时以后,我的话不幸一语成谶。

我们俩一起出过差,像恋人一样在异地穿着情侣装牵手逛商场,大包小包买各种名牌衣服、高档化妆品以及各种首饰,住高档酒店。但更多的时候我们会选择在我家里——那里更安全。

我打开房门,闪到一边,让她先进,然后我跟着进来。大客厅的白色窗帘被突然打开的门带进来的风吹得猛扑向窗户,波浪般地在落地窗的两扇窗户之间好一阵抖动撞击。房门锁上以后,窗扇才放开窗帘,发出一声响,好像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

我拉着她的手,急不可耐地走过客厅,走向浴室。衣服窸窸窣窣一件件脱落,我们很快一丝不挂。温暖湿润的水汽蒸腾,浴室里水雾缭绕,淋浴细密绵软的水帘一道道滑过我们的身体。我感觉自己从远古生出,身上长麟长鳍,在一片苍茫的原始水域里畅游——深海里暖流汹涌,泛滥成灾,鱼儿出入自如,得到成仙。

仿佛过了好久,醉人的暖流喷薄着倾巢而出,鱼儿们欢呼着任由那涨起的潮水劈开天路,长了翅膀般飞腾着升到天空,终于,终于,干渴的心田得到了滋润,泛滥的情欲得以尽情发泄。我们在浴室里,在雨雾茫茫,水光环绕中完成了那天下午的第一次畅游。

我把她酥润绵软的身体抱在怀里,走出浴室,走过女儿的小卧室,走过我们夫妻的大卧室,走向我自己的有着一张单人床的书房,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我拿起床头柜上的火机和香烟,点着一支烟抽了一口,把烟嘴放到她嘴里。她皱着眉轻轻抽了一下,猛烈地咳嗽,娇嗔地笑着埋怨。我轻掐她水嫩的脸蛋儿,一支眼眯缝着,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又深吸一口,慢慢地把烟圈儿吹到她泛着月色般微光的肚皮上。

我紧挨着她躺下,她两只脚蹬在我身上,十只可爱的脚趾头在我肚皮上欢快地跳着舞。我另一只空着的手放在她脖子上,缓慢绵密地向下滑过她的整个身体。

我感觉到有一阵热浪袭来,心一阵阵悸动不安;我感觉到她的胸脯一阵阵起伏,像正在涨潮的海浪;我听到我们俩人沉重的呼吸;我闻到她干渴的双唇发出的干热的气息,我觉出我的双腿像倒印在水面上的倒影,我的嘴唇像沙子。

我猛吸几口,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情欲的火焰再一次燃烧,我从天边,从辽遥的宇宙之外乘着风雷而来,穿越渺远的天宇,在地球之外的某个点,与等待我千年的她完美契合。星光灿灿,银河辉辉,风也助兴,雨亦欢歌,天上人间,此乐几何?

第二次竭尽全力,第二次气喘吁吁,第二次心满意足,第二次绵软无力。我们身叠着身,体摞着体,互相缠绵纠结,从小床上翻滚到地板上……

不,这还不止,年轻的我们贪得无厌,肆意放纵,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羽绒被,没有鸳鸯枕,我们用只有我们能听懂的语言含混不清地互诉满足,稍事休息后,让快要染透的干柴在烈火中再一次迸出明亮的烈焰。

力量再次积蓄,温度又一次升高,也不知谁先谁后,谁轻谁重,谁主谁次,我和菲雅儿又一次紧紧拥抱在一起,像两条蛇一样纠缠着,彼此都使出了最大的力气,嘴巴互相吸吮胶着,眼睛不知不觉闭上了,一切都不存在,包括呼吸都好像停止了,只有全身的关节嘎嘎作响;只有汹涌的潮水哗哗拍岸;只有四片红唇两根舌子缠绕争斗。江海翻倒,你吞我咽,如饥似渴……我们的嘴唇、血肉、骨头,都在灼热中像巧克力糖般绵软炀化了……然后,潮水退去,浪花缓缓涌动,一点点碎成泡沫——风平浪静,暮色苍茫……

本来要出去吃晚饭,但她接了一个电话后,说有事,要一个人走。

她收拾齐整,向后扬起双臂,把长发高高抛起,一道黑光闪过。我拥着她走到门口,俯身吻别。她打开门,正要出去时扭头冲我一笑,很奇怪地向我说再见。

不知为何,她的脸在我眼里忽然变得梦幻般不真实——飘飘忽忽、隐隐约约,像一缕烟一样消失在楼道里。

我关上门,走到炉台边,打开火……

然后,眼前一黑……

“回去还是不要坐老刘的三轮了,他脑梗,是个病人,你也年纪大了,高血压,要注意安全,不能再出事了!”我从遥远的过去醒过来,这样真诚地对老袁老婆儿说,“出了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呢,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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