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是五婆最小的孩子,五婆在时,极尽的宠爱,要天上的星星,恨不得连月亮一同摘了去。
在农村,女孩子出嫁后大多数家族事都没了关系,除非是娘家有人故去,就会专门安排的人上门报丧。现在虽说通讯工具十分发达,只需一部电话就可以全部通知到位,但农村有农村的讲究,娶媳妇必须下帖子,白事一定得登门报丧,且必须报给出嫁女子的婆家,规矩万万是不可以坏的,否则会被村里笑话失了礼仪。
大清早的,堂哥的电动车就“嘎吱”一下的停在门口,心里就开始打起鼓来。
三十五岁后,日子一天天的变得兵荒马乱起来。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得,不由己已是生活常态。
家里上几辈都是兄弟姐妹众多,所以门子很大。爷爷那辈兄弟五个,又各自开支散叶,父亲兄弟姊妹七个,其余有各自都有三到四个孩子,家族十分庞大。为了避免太多的琐事,喜事是几乎不来往的,因为都是下一辈的事了。但白事,万万马虎不得,都是亲亲的叔叔婶婶,每一次都是母亲先电话通知了自己,我急匆匆得赶回来,前脚进了婆家门,后脚就有堂兄上门报丧。
这次是大伯家的婶娘没了,我照例是要提前烧纸去的。在饭桌上,我见到了五叔。五十多岁的他不再风流倜傥,黝黑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干瘪的身体被裹进了一件蓝灰条纹的短袖里,腿上穿着多年前的西裤,能提现出当年文化人的标致的,是他脚上那双过了时,但却锃亮的皮鞋。
五叔不多言,埋头吃了一碗饭,又吃了两个馒头。然后擦了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在盘子里夹了些菜,然后又装了两个馍,端了一碗饭急匆匆得回了家。
我愣愣的看着五叔被风吹的东倒西歪的白发,从街口拐了个弯不见了。
五叔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白白净净,手里捧着诗书,站在树下吟诵的少年。
高考失利后,据说和别人一起在外面打过几年工的,与他一同毕业的几个青年,因为吃得了苦,在广州厂子里上了几年的班攒了些资本,要么做起了小生意,要么就学得一门手艺,在厂里早就成了香饽饽。
“六月的天气热的像蒸笼,我就像被蒸熟的肉包子”。五叔背着行囊,站在大门口大声朝五婆喊着。
五婆手里握着拐杖,一个劲儿的在地上“咚咚咚”的杵着。不知是心疼五叔在南方差点被蒸成了包子,还是心疼五叔来回卧铺的车票钱。一个月的时间,一毛没挣回来,还搭进去一千多块钱,外加回来借的五百多块钱的车票。
五婆一把拉过行李扔地上,一边嘴里念叨着,“偏疼的枣不甜,你个害人精精!”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五婆家就不断有人登门说亲。走马灯一样的相亲场面,五叔在十几位姑娘里相中了五娘。
婚礼办的很有排面,四个哥哥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能人,五婆手里有不少的私房钱。三十年前的婚礼上,是极少有小车接新娘的,
五娘坐在红色的小轿车里,红色的西装,黑色的皮鞋,脖子上系着漂亮的红纱巾,一头的卷发上别着粉红色的新娘礼花。边上的五叔身着藏蓝色西装,白衬衫,红领带,黑色锃亮的尖头皮鞋,摩丝固定好的根根分明的发型,脸上挂着一副新的金丝眼镜。一对像是从电视里走出的璧人羡煞了不少的青年男女,五叔的婚礼成为了方圆几里地的佳话。
五婆以为五叔婚后就可以有担当。五叔和大哥学着做生意,在工厂里自称二老板,整日坐在办公室里对别人喝来喝去。大哥想着文化程度高且又是自家兄弟,就将财务的活儿交给了五叔。可几个月后,账上空挂了好多白条,五叔天天摆谱请客,狐朋狗友一堆天天聚在一起吃喝玩。财务的帐也是一团的糟,公司被搅得乌鸦胀气,五叔被请回了家。
五叔跳着脚喊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八抬大轿抬我都不回了。”
大哥家的这条财路就此挖断了,五娘有了身孕。全家欢天喜地,五婆盼孙子,老大家生了三个丫头后才有了一个宝贝疙瘩孙子,老二家的一口气生了三闺女就封了肚子,老三家的也是接连两闺女,老四家的生了两女儿后就给五婆说就是给她十万块钱也不会再生了。偌大的家族里,全是女娃娃,五娘的这一胎,甚是被看重。
五叔自打五娘怀了孕,就没有出去工作了。有五娘吃的,就有他吃的,天天变着法儿的给五娘在街上买吃的。五婆的私房钱,水一样的流进了五叔家的餐桌上。
十个月的滋养,不仅五娘水嫩白胖了许多 ,五叔也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脸比过去胖了几圈,肚子只比五娘小了一丁点。大家都打趣,五娘和五叔这次一定会生两儿子。
终于到了临盆的那天,五娘肚子痛的直叫唤,五婆在村里雇了车,拉着五娘去了县医院。
一天一夜的折腾,五娘平安产下一个女婴。五婆失落的从医院走回了家。给了五叔几百块钱,让好好伺候五娘坐月子,然后就断了五叔的供。
五叔借了隔壁家的架子车,吭哧吭哧的把五娘和女儿从医院拉回了家。家里没粮,心里慌慌。五叔不会种地,家里压根就没有存粮,门后的两袋小麦也是三哥觉着日子实在西荒,就从家里装好送了过去。
五叔找过五婆几回,可五婆这次也是铁了心一毛钱都没有给五叔。大家都很纳闷,五婆那么疼五叔,咋就这次因为头胎是个女儿生这么大的气?最后慢慢得知,五娘不仅仅在医院生了闺女,顺便还做了绝育手术。
五叔、五娘都高中毕业,喜欢读报看书看电视,新兴的事物总是能积极响应,国家鼓励只生一胎好,男孩女孩都一样,医院里的医生给的建议。农村人咋了,农村人和城里人一样。
五叔在村里大力的宣传国家政策,鼓励村里的适龄妇女就只生一个孩子。气的不仅五婆拿了拐杖往回赶,各家的老婆婆们也都举起鞋底,恨不得把这个瘟神就此关在家里别让出来。
五叔没工作,跟五娘在家里干瞪眼,孩子要吃奶,五娘就得伙食跟上。可巧妇也难无米之炊,眼看着那两袋小麦磨的面粉也快见了底,五叔的社论讲堂也不开了,直接就窝在五婆门口,哭哭啼啼的开始诉苦。一日又一日的软磨硬泡,不仅从五婆的屋里拿走了一袋米、一袋面,还拿走了五婆刚出锅的大馒头 。
五婆干着急,三十好几的人了,如今又当了爹,日日混吃混喝怎么行?
于是五婆一封电报,谎称病了从深圳骗回来正在打工的四叔。
四叔急匆匆得赶回了家,在堂屋了看见了气宇轩昂的五叔,又看见了在灶火间忙活的五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四叔气呼呼的在家待了几天,一边是老娘苦苦哀求,一边是媳妇的冷眼相待,他变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面都受着气。媳妇心疼那几百块钱的车费,这一来一回,两个月工资也就打了水漂了。
可心里委屈归委屈,自家的兄弟老娘,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四叔走的时候,顺带着带走了了家里的这个混世魔王。五婆松了口气,村里的那些老婆婆们也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