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肠断春江欲尽头，杖藜徐步立芳洲。

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

——《绝句漫兴九首·其五》杜甫

如果柳絮来招惹你，你就杜甫这句诗来骂它。

既文雅，又解气。

这首诗写在杜甫寓居成都草堂的第二年。

这时，他已经远离了硝烟战火，远离了政治纷争，获得了片刻安宁，也有时间、有心情到处赏赏春光写写诗。

但是在他的心里，那些颠覆江山的恶人、那些祸国殃民的小人还是挥之不去。

于是他看到那些放荡飞舞的柳絮、无情逐水的落花时，便情不自禁地说出了“癫狂”与“轻薄”。

落花轻不轻薄我不知道，

反正，柳絮飞时确实是够狂的。

02.

南园满地堆轻絮，愁闻一霎清明雨。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

无言匀睡脸，枕上屏山掩。时节欲黄昏，无憀独倚门。

——《菩萨蛮·南园满地堆轻絮》温庭筠

温庭筠的《菩萨蛮》写得极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

据说当时的唐宣宗特别读《菩萨蛮》，宰相令狐绹为了讨好皇帝，也为了露一手，偷偷把温庭筠新填的《菩萨蛮》说成是自己填的，进献给皇帝。

后来温庭筠知道了这件事，用“中书堂内坐将军”来讥笑令狐绹无才。

你那么讨厌柳絮，温庭筠可不讨厌。

如果柳絮有那么一丢丢令他不悦，那大概也是因为柳絮落尽就意味着春天将要过去了。

尤其是一阵急雨骤来，春天被荡涤无存了。

只有几片零落的杏花，说明春天曾经来过。

那个睡眼惺忪、倚门惆怅的姑娘，怕也是在伤春吧！

柳絮烦你的时候，你就想着它是春天最后的狂欢就好了。

03.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贺铸

贺铸人长得丑，但却有个很美的雅号，叫贺梅子，

就是因为这首词的最后一句。

问有几多愁？李煜说像一江春水向东流。

而贺铸，他的愁更是多得数不过来，以至于连用了三个比喻，像遍地的青草，像满城的飞絮，像梅子黄时的淫雨。

贺铸之于柳絮，说不上是爱还是恨。

若说爱，它象征的是愁绪，愁便是恨呀；

若说恨，还有什么比春日里漫天的飞絮更像他此刻心里的愁呢？

可能贺铸也被柳絮糊了一脸，但他却深情地说，这是我的愁容。

04.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破阵子·春景》晏殊

毕竟大多数人还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内心的欢乐与忧伤总会或多或少地影响着我们对眼前事物的判断。

在这点上，晏殊也是一样。

他给世人留下的两个深刻印象，一个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一个是“似曾相识燕归来”，都那么伤感。

可是这次不一样，同样是花落与燕来，却显得欢快而愉悦，还不是因为心情好。

当然，这首词填于春社之时，也就是古人每年春天祭拜土地神的时候。

这一天，女子们可以抛开家务劳动，结伴去踏青、交游、荡秋千等等。

晏殊看到了美女们于是变得心情好，也说不定啊！

当你走在乱舞的飞絮中，实在心烦，可以看看旁边的美女。

05.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辛弃疾

这一年，辛弃疾四十岁了。

算起来，他南归也已有十七年了。

他原以为南归能让他更好地施展自己的才华，可以匡扶天下，可以北上抗金，可是现实是，他军权被卸、屡遭排挤、不得重用。

这一次，他又要走了，去做一个主管钱粮的小官。

临别时，朋友为他践行，辛弃疾触景生情填下这首词。

他没有写自己，而是写了恩宠与春天。

宫妇盼望恩宠，却得不到恩宠；人们苦留春天，也总也留不住。

恩宠与春天，不正是他的理想吗？

只有蜘蛛，织了张网，网住些柳絮，算是留下些许出色。

你在为柳絮而懊恼心烦时，也许正有人在怜惜它。

06.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蝶恋花·春景》苏轼

豁达而智慧，还得是苏轼。

他既能看到花褪残红的悲，又能看到青杏小的喜；

既能看到柳棉吹又少的春去，又能看到天涯芳草的夏来；

既能看到墙里佳人的必然，又能看到墙外行人的偶然；

既能看到笑渐不闻的无情，又能看到无奈懊恼的多情。

所以对于柳絮糊脸，我想，苏轼应该会蜜汁微笑吧。

“柳絮糊了一脸”真的是一道无解的题，

如果有解，那大概就是微笑着吟一句诗，尽量保持优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