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还真灵。它顺着声音慌慌张张进了圈。我麻利地关上圈门，跑回家，舀好猪食端起就跑，打开圈门往猪槽里倒。
猪礼貌地站在一旁——这是我对它训练的结果。我盆口朝下，猪嘴才在槽里一下一上“吧嗒、吧哒”起来。
关好圈门，我拿着空铁盆慢腾腾地走进屋里：桌子上一大缽热气腾腾的干腌菜汤，旁边还有一大土碗撕开了的酸萝卜；一个小土碗着急地守着一双筷子——碗里只有汤和不小心溜进去的干腌菜；一双筷子悬在碗的边沿，就像在跳芭蕾舞一样。
不难想象，父亲离家去上班的情形。
我端着第二盆猪食，正要迈出门槛时，母亲从里屋出来:“天都大亮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我停止脚步，向后转头：“猪儿跑到宣伯伯的地头去了，吃了他们的莴笋。”
“吃得多不多？”
“有点多。”
母亲的眼角边，还有点泪没揩干，抢先跨出门槛，直奔坡下。
我一趟又一趟往返厨房和猪槽之间，总算把猪喂饱了。
我来到后门屋檐下的柴灶边，揭开锅盖：里面饭装得最多的一碗是老大的；其次，是母亲和弟弟同装的碗，我和妹妹碗里的最少。
我拿了个小瓷碗，把妹妹的饭分出来之后，放进锅里，盖上锅盖。然后，端着碗来到饭桌边，将碗放好；用筷子向缽缽里一撮，干耸耸满满一筷子的腌菜，上面还沾了点油星星；但，汤里面绝对看不到一丁点儿油花花。
六口之家，每月就3斤肉票。
上月月底，母亲叫我跟着右隔壁的王妈去割肉。天还没亮，我俩就在肉店门口排队，等着拿号；都是后面盯着前面的，盯得很紧。
前面的地上，有的是拿盆子或筲箕排的队。挨着盆子或筲箕排队的人，都要指着那盆子或筲箕，对后面来的贴得近的人说一声：“这里有人。”
用盆子或筲箕排队的，一般都是肉店附近住家户，他们都是排在最前面——用一个人来守住前面的筲箕或盆子。感觉时间差不多了，那些人就来了，拿起盆子或筲箕，站在盆子或筲箕的位置上。
天稍微亮开，就有人来发票号：从1—30号。在票号内，基本上能买到满意的肉；没有拿到票号的，不能保证买到肉或猪油。
我拿到22号，王妈是21号。
母亲反复叮嘱王妈帮我的忙：4张票割边油，2张票割肥肉——保肋肉。
肉店八点准时开门。
在我后面排队割肉的长度不必细说，就说快轮到我时：我用脚拇指抠住砖头的接缝处，双手使劲按住分割肉的案板边缘，亲眼看见王妈前面的那位大妈，用了两张票，买了两斤脚油。而王妈用了3张票才买一斤半边油，再用2张票买了一斤称心如意的肥肉——保肋肉。
我不顾王妈的坚决反对，指着里边挂着的那块脚油坚决要求买。
“她是你的什么人？”卖肉的大叔问。
“是我们的王妈。”
王妈气吹了：“管得你的哟，回家总要挨你妈的打。”便离开肉铺，站在外面等我。
我提着4斤脚油和一斤肉出来。
王妈勾腰驼背“哎唷”一声：“你看你啷个得了哦！你今天回去非招你妈打不可！你看你，一斤肉还搭个尾巴！”
“我这个没得骨头，还是有肥肉。你那个还有骨头。”
王妈脸都气红了：“你看你那个尾巴，还有连着的后头就是骨头！”
“这点骨头比你的少。”
“尾巴不算嗦？”
“尾巴是肉，不信你看。”
“怪不得你们屋头的人都说你笨，我家老王也说你笨；确实你笨，又还犟，啷个不招打！”
回到家，母亲一见桌子上的肉，扯开喉咙就大骂，还喘粗气。
王妈在一旁重复着当时她说过的那些话。我吓得打抖抖，立在一边不敢说一句话。
嘿！最后还好，母亲居然没有打我。
母亲打开饭桌上的脚油一看，突然“嘿嘿”笑了：“这一坨可以，是网一网的，很出油。这一点不可以，是鸡冠油，不出油，出油也很少。”
母亲一脸的温暖，“看来那个卖肉的，看你是个细娃儿，发了善心，才这样割给了你。一般要熟人才能买到这种油，比买边油划得着一些。”
她提着尾巴根，翻来翻去看这点肉，“这是头刀坐敦肉，把它炖来吃，还有海带一起，把油啁也炖在里面。”我把剩余的分分钱，交给了母亲。
后来，母亲把脚油熬了满满一小罐，还多出了一小碗。她还没来得急炖肉，油啁就被我们吃光了。
中午满满一大锑锅炖肉，揭开一看——全是黑压压的海带。父母只是尝了点点肉，肉全被我们吃光了。
都说，从来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肉：又糯、又香，我们把尾巴骨头嚼来吞了。从这以后，母亲放心地让我去割肉。还跟左隔壁的宣妈说过：那些卖肉的，不会整细娃儿，比大人去割的还要好些。
此时，我吃完饭，喝足了汤，到圈里，把猪槽边周围的猪食弄进槽里，把它刚拉的一堆屎铲进洞坑里。我出来关好圈门，回到家：老大在睡觉，妹妹在吃饭，弟弟在床上哭着喊：“我要起来！”
我把弟弟弄起来，从母亲碗里赶了点饭在小瓷铁碗里；然后和上腌菜汤，让他拿着小瓢羹站着，自己舀来吃——碗搁在小方木凳上。
母亲用双手的极限，抱着莴笋至家门口，喘着气喊：“快来，接我一下！”
我急忙迎过去，接住莴笋。可是，母亲只给我了一点：“这是中午吃的。”
顿时，她的手和脖子好受了些，便转身去隔壁宣妈的家，把莴笋放在她家门口：“宣妈、宣妈！”
宣妈出来：“不要，我家老宣种了嘿多莴笋。”
“我家那头背时的猪，清早八晨跑到你们的地头，把你们的莴笋糟蹋了一大片。”母亲体累音涩地说，“这点给你们，有点少。很对不起。”
宣妈点点头：“我家老宣上中班，晚上12点多钟才睡觉，天还没亮就被你们吵醒了。你们以后打娃儿，晚上打嘛。”
“黑子晚上不回来，只有早上才打得到他。”母亲压低嗓门，“宣妈吔，他偷米，第一次不管住他，以后啷个办吔。小时偷针，长大偷金！”母亲的眼睛水，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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