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过六十,其实多数还无法耳顺,但还能保有羞涩感的,却也算异数。大舅母就算一个。
绝大多数时候,她的衣服都是很传统的灰黑色,有小碎花,偶尔亮色,就很容易被我们发现,妹妹每每会站在她边上扶着她肩膀,没大没小的,用她半吊子永安话说:舅母,你今天很漂亮啊。我们大家都随声附和,就是就是。她总是很羞涩,小小声的说:哪里哦,我随便穿的。然后骄傲的说说是哪个女儿给她买的。脸上的表情极为有趣,让大家忍不住又逗她,她接了两句,就躲进厨房。
若说口拙,舅母一定是口拙了。那天,那么热闹,人极多,眼见着唱歌的,表演的,似乎把天掀了一半。我小声和妹妹说,舅母如果看到,肯定会小小声说,吵死掉了,浪费。还能想到舅母翻白眼的样子,颇有趣,可能还会带上一句:都是你爸弄的。她是极怕麻烦的人,既怕麻烦别人,也不愿意人太多吵闹。大舅却是反的,极爱热闹,呼朋唤友,所以,家里,一年四季,热闹居多。但能听到舅母真的抱怨的时候,倒不多。
说起能干,舅母种的一手好菜,大舅也是能手,地里刨食的,半夜十二点采菜,三四点已经批发完了。偶尔有时想偷懒,她会小声说:都怪你爸,爱种菜喽,天天这么弄。转身,菜已经在招手,还是不敢有一丝懈怠。所以,这辈子,多数时候,她应该是委屈了自己。
每年的春节,大年初一,我们必是到大舅家混吃混喝一天,若有阳光,几个人打起每年一次的麻将,为弄不清究竟赢了几个子而争吵。二三月,舅母,表姐就会早早采了做艾粿的花,晒干,到了清明节,舅母蒸了两大锅的米,男人们用最原始的石臼木樁一下一下的将米和绿色的花樁成绿色的艾粿皮,包上甜或咸的馅,吃完打包带走。
那天,姨姨哭的时候有这一句:以后的清明节,我们家到哪里聚啊?
是啊,没人知道答案。
其实,至亲离开,并没有害怕,甚至因为手忙脚乱,悲痛都不明显。只是每晚送老妈回去后,一个人,会去咀嚼离开的过程。
最后一天夜里,焚烧的火焰,在黑暗里诡异的飞舞,我才开始恐惧于一个过程的结束。
大概,舅母会小声说,讨厌死了,那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