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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人心的尺度

饥饿真能把人的脊梁都啃弯了，胃袋紧贴着脊梁，仿佛只隔着薄薄一层皮在摩擦。人穷到这般地步，才终于明白过去每一分钱皆非轻飘飘得来，而是由无数个时辰凝成，由无数滴汗珠浸透。饥馑一至，才蓦然惊觉钱币原来并非纸片，每一张都重如沉甸甸的铅块。穷困的滋味，既像胃里烧灼的火焰，又像无数无形的手指戳刺着脊背——那目光里渗出的凉薄，比寒风更刺骨。借钱的路上，每扇门后都藏着世间的冷暖炎凉，无人应声之处，恍然才彻悟：人间所谓情谊，有时竟如薄纸，一戳即透。

穷日子是一面寒凉的镜子，照出人性深处的暗影。钱袋空了，人心却亮了，方知“当你有万钱，便过千钱的日子”实非吝啬，乃是洞明世事后的沉静自知。衣服能穿便不添新，家中烟火气暖，何必外食虚掷？月月清空钱袋的浮华，终究抵不过饥肠辘辘时一碗踏实的热粥。于是懂得，穷途之末的彻悟，不是被迫的寒酸，而是于浮华喧嚣中收回目光的清醒，是生命行至窄处反而窥见本真的豁然。

人行走于世，最贵重的行李，原是怀中那颗问心无愧的心。

巷口的老木匠，一生守着那间窄小的铺子。他的双手如老树盘根，刻满了岁月风霜的痕迹。他补过的秤杆数不胜数，每一杆皆如他本人般平直。常见他于昏黄的灯下，眯起眼睛，用指甲盖轻轻刮过秤杆，反复校准那细小的铜星。有客人要他在秤星上做点手脚，他眼皮也不抬：“秤星歪了，人心就歪了。”他指间那点铜屑闪烁微光，仿佛秤星被移上了他的指尖——那秤杆之上，称量的何止是斤两，更是人心之轻重。他粗糙的双手拂过秤杆，如同拂过自己的心弦，不使其沾染半分尘埃。

世道喧嚣，人心浮动，然而守住自己心里的那杆秤，却是最大的福气。莫道世风日下，先看自己的心是否端正；莫怨人心叵测，先问自己的手是否干净。良心踏实了，日子便安稳下来；心中无尘，生命自会明亮如洗。不慕虚名，不羡浮华，只求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地，活得简单而坦荡——这简单坦荡，在尘世中竟如清泉一般稀有珍贵。

老木匠那杆秤，不仅称量着斤两，更称量着天地之间无形的道义。世道艰难，诱惑如荆棘丛生，然而他的铺子里却自有一方澄澈天地。人若修得良心如秤，纵使身处陋巷，亦能活得敞亮明白。当一个人不再为身外之物所困，亦不被浮名虚利所扰，内心便如老木匠手中那杆秤，不偏不倚，直指天心——这无声的刻度，便是人立于世间最可靠的根基。

人生行至深处，才知最大的福气，不过是夜半扪心时那份坦然的静气。浮华终会剥落，唯有心内这杆秤星不移，灵魂方得在茫茫人海间立定脚跟。那一点良心不灭的微光，足以照亮我们穿行于浮世中幽暗的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