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了一份礼物，是一个语音电话。离别几天，我成了宿舍第一个挥挥洒洒消失在人流中的成员，第一个将迷茫扩散到前方的傻瓜。许久以前我们曾讨论前方的事物，以为多喝酒就可以看得清楚，拨开迷雾，将世界真相坦露在几个醉醺醺的人面前。然而结果是酒精会制造新的迷雾，迷雾之外仍是迷雾，远方之外仍是远方。

这令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位英语老师，他是个努力站在前方的人，前半生颇有荣誉，居高临下讲了不少在我看来废话一样的东西。那天我去看他，神采依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他坐在一个比我坐的大两倍的凳子。又是居高临下，那两个小时我仿佛又回到高中，他滔滔不绝地讲了当年的往事，而那两个小时已是两年前。

那晚我们聊了什么多半已经遗忘，最后提一句英语老师的现状，得罪权贵，明升暗降，儿子患病，负债累累。在这之前他是政协委员，副校长，某现任身居要职的伯乐，无数高就学生的老师。啊当然不包括我。

我离开学校后某天，搭上了一辆方向一致的私家车。一路上我们本没有言语，在支付了一百元车费之后，我和车主的交谈格外投机。他分析了我的前途，总结了自己的平生，得出努力的结论。夜色渐浓，我们的车行驶在颠簸的泊油路上，灯光穿透黑暗探向远处，司机告诉我这车已经有十年，以前他很爱惜，现在想以旧换新。听到这里我想，这辆车应该过得比我快乐，至少它听到了自己的出路，灯光照进了前方。

顺便说一句，那辆车放了一路郑源的歌，高考结束我给一位姑娘几次三番的发郑源的歌，大学结束另一位姑娘将我以前的经历写进日记。这四年郑源没变，我没变，其他的都像那辆车一样以旧换新。

送我礼物的是我的一位胖子朋友，简称胖子。这个称谓说明一定程度上朋友没有身材重要。我这位朋友和我羁绊颇多，他去过我家，被我写朋友圈骂，喝酒老是喜欢起我的牌，听歌老是排斥薛之谦。

在我家那晚我们又一次分析前方，他列举了身边有可能扬名立万的名字，比如一位好吃懒做俗称夏洛的猥琐男，比如一位眼睛一千四百度近视的死宅男，还有科技男和篮球男，但就是没有我。这令我很不爽，恰好之后我很想成为许嵩，于是那之后我每写了新歌还没混缩就会在FL Studio（一款编曲软件）给他听，看着很多轨音道流过，这位胖子点头道，还行吧。就跟我继续聊夏洛的糗事。

烂人-井离

这首歌叫《烂人》，写词的刚好就是上文在日记里写我的女孩。她经常觉得我玷污了她的词，即使这样也给我写了很多歌词，有《孤独者说》、《烂人》、《我的少年像只猫》。而我女朋友则认为她的词很一般。那天我们去火车站，又是离别，我告诉女朋友说，小颜，为了表示你对我的仰慕，我写的歌你都要会唱，我写的小说你都要会背，知道吗？这之前我写过七首播放量加起来不到一百的歌，一百多万字阅读量加起来不到一百的小说。小颜回答说let me die。我英语不好，不知道是当然好啦还是我早就背会了的意思，只是觉得女孩心海底针，不懂也罢。

语音那头，胖子说他们正蹲在桌子上，等待下课啊不，等待清楼。地刚拖过，容不下他们的足迹。而此刻我已经在远方，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他们我看到的东西，揭开我们探索四年的谜团，在众望所归中打开前进的隧道，让光明流进我们的瞳孔。但很遗憾，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没喝酒，也站在了远方，可我却一无所知。

回到我的英语老师，那晚谈话中，他觉得我是个很好的英语课代表，将来一定前途无限量。现在看来，他说对了一半，我曾是个英语课代表，前途限量。我想起从宿舍楼下来送我的胖子和一千四百度，想起当时还在酣睡的夏洛，去约会的科技男，包夜打游戏的篮球男，他们跟我的最后一面千姿百态，但结局只有一种，那就是告别。我深知他们生命中也有一个莫名其妙的英语老师，告诉他们将来会前程似锦。然后这个英语老师随风而逝，只留下阴霾中突兀又迷茫的自己。但这已不重要，如果往事不能怀念，就应该妥协。如果将来不能揣测，就应该妥协。

胖子为我拦了出租车，临上车前他握我的手很重，离别转瞬即逝。

在语音里我笑着说，当时我只有一种想法，为什么送我的不是萌萌而是你，他说，我也在心里想为什么我送的不是萌萌，而是你。萌萌是陪伴我们四年的口头幻想对象之一。我是个矫情人，他不是，但忍住眼泪的却是两个人，这泪无关萌萌。

最后，我还有很多话想说，但这会让我成为英语老师那样的话痨，他说是有经历，我说却无厘头。但我决定做一件有违道德的事情，我要把写我进日记的那位姑娘的一页日记贴出来，我想说，各位朋友，好久不见，此刻你在哪里，未来你会在哪里。从今以后我将很难看到你们，就像曾经我们看不到前方一样。也许自始至终，我们都站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