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小时候我们最怕去“洲下”那边摸鱼。除了密密麻麻的坟墓,最吓人的是有些棺木已经被河水冲刷得半悬在空中,黑漆漆的棺木里透着阴森。这些无人认领的棺木,就这么年复一年地暴露在风吹雨打中,成了我们儿时最大的梦魇。
要过小河还得穿过一片田间,那里有座荒废的闸道,早已和河堤融为一体,但明显能看出是人工修建的。想来应该是当年那个消失的村子修建的水利工程,如今却成了无人知晓用途的遗迹。每次经过那里,我总会想象几百年前先人们在此劳作的身影。
我对这些家族往事特别感兴趣,可惜一直没机会亲眼看看叔公编修的族谱里是否记载了这些。在老家时总想不起来看,出门在外时又看不到,成了我的一大遗憾。
叔公为了修这本族谱可没少费工夫。那段时间他经常往峡江跑,寻找我们这一支的根源,还走遍了现存的四个村子,搜集一切与族谱有关的线索和物件。前前后后花了不少心血,所有的过程、费用都是他一个人操办的。这份执着,让人敬佩。
族谱修成后,叔公严格遵守祖训,并没有自己保管,而是交给了二叔的大儿子。这事让我大哥困惑了很多年。按理说,我爸是爷爷这一支的长子,大哥自然就是长孙,族谱本该由他保管才对。难道仅仅因为二叔的大儿子是我们这辈年纪最大的?其实这里面另有玄机。
后来我才慢慢弄明白其中的门道。原来我太公有兄弟二人,太公的哥哥有个儿子未成年就去世了,于是我二叔就被过继到了那一支。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按照族规,二叔这一支就成了长房。这也是为什么二叔成家后分到的房子最好——那间房子中间有堂屋,顶上还开了天窗,我小时候可羡慕了。每次问起这事,大人们总是讳莫如深,二叔家的三个儿子更是动不动就跳脚,威胁说再提这事就不认叔公。可每逢分东西的时候,他们总是伸手最快。
直到我长大后,结合一些零散的信息和中国传统的宗法制度,才终于解开了这个谜团。后来我把这个缘由告诉了大哥,他这才释怀。大哥以前总为这事耿耿于怀,常说他的孙子总算成了我们这个大家庭里最大的那个。知道真相后,他憋了多年的那口气也只能在无奈中消散了。
现在想来,叔公修族谱这件事,远不止是记录一些名字那么简单。它承载的是一个家族的集体记忆,是血脉相连的证明。那些消失在岁月中的村落,那些被河水冲刷的棺木,那些荒废的水利设施,都是我们先人在这片土地上生存过的痕迹。而族谱,就是把这些散落的记忆碎片串联起来的纽带。
有时候我会想,等女儿长大了,一定要带她回老家看看。去看看“洲下”那片坟地,去看看袁河岸边的老树桩,去走走那条穿过田间的小路。让她知道,她的根就在这里,在这片先人们耕耘过的土地上。虽然现在的她可能还无法理解这些的意义,但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了解自己的来处,才能更好地走向未来。
而今,每当我回到老家,站在袁河边,看着河水依旧奔流不息,就会想起叔公戴着老花镜认真誊写族谱的样子。那些泛黄的纸页上,不仅记录着一个家族的兴衰,更凝聚着一位老人对后辈最朴实的期盼——不忘根本,薪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