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兴冲冲的走过来的时候,她还在对镜卸妆。
一折《贵妃醉酒》,被她演绎的妩媚多情,曲雅婉转,博的满堂彩。镜中的她柳眉高挑,嘴角微扬,眼中满是春风得意的光彩。班主出差未归,如若他看到这景象,也会很欣慰吧?
“芍药,今天唱得不错,台下的人太叫座了!连咱们沪上的汪司令都过来了!”老板的两颗金牙不知因兴奋抑或因光线而显得特别有光彩。
她轻轻摘下头上的芍药簪,含笑不语。
老板弯腰凑过来:“芍药,刚才汪司令派人来过了,明天是他老娘的七十大寿,想请你去唱堂会。
“可是,班主会同意吗?”她犹豫。
老板说:“上海沦陷,日本人提拔了汪司令,如果把汪司令哄高兴了,那咱们萧家班就是这上海滩第一大戏班,你就是这整个十里洋场一枝奇葩!”
她的心一动,思量许久,颔首答应。
老板一拍巴掌,笑道:“还是芍药姑娘识大体,顾大局!”
她暗自思虑:八岁咿呀登台,十年唱、念、做、打,我终于成了萧家班首屈一指的当家花旦。但那只是在萧家班而已,放到整个十里洋场我也只是乱世中的微尘一粒。不错,汪司令是日本人的走狗,可是,他能助我成名,我的路,让他替我铺,唱个堂会有什么不可以?她不禁轻轻念白:皓月当空,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第二天的堂会很是令汪司令满意。他那肥肥的大手捏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叫道:“芍药姑娘不愧为咱们北沪的当家花旦,以后大家要常去捧场啊!”他手下的官兵一阵附和,她轻轻地推开了他的手,讪讪的笑了。
回去的路上,各种抗日的条幅,传单满天飞。她坐在汪司令的专车里往外看,街上游走的有许多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年。车刚在萧家班的门口停下,就听人群中一阵骚动:这是大汉奸的车!走狗!卖国贼!一阵“菜雨”夹杂着咒骂声四面袭来,她努力躲闪,还是被一枚鸡蛋砸中额头,霎时间蛋清蛋黄流满了她妆化得精致的脸,整个世界顿时模糊。
回头,班主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后,“班主,您……您回来啦。”
班主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了。
“芍药,你让我很失望。”戏班里,班主背对着她,叹了口气。
她默默地低下了头,心中一阵忐忑:“班主,对不起,我……”
“你告诉我,咱们萧家班的班训。”
她小声地背道:只可直中取,不可屈中求。宁登台陌下,毋粉墨洋台。
许久,班主转过身来,眼中满是沉重。“芍药,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一路走来。你虽不是众弟子中最有天分的,却是整个萧家班中最勤奋,自强的一个。因为这,我把你当初流落街头的你带在身边。可是今天,你却犯了我萧家班的大忌,曲中求荣!叫我如何不痛心!”
她把头埋得更深了。
班主瘦弱的身躯毅然挺拔:“孩子,这世上有许多路,不是越走越宽阔,而是走的人越多越没了路。当初没走好的那段路,无论你已走出多少步,回过头来还得重走。”
芍药的眼前浮现出被日本人残杀的父母,家乡被炸掉的老宅,自己在炮火中无助的哭喊,汪司令那只肥肥的手……她静静抬起头,目光坚毅了许多。
三天后,老板跑来告诉正在化妆的芍药,汪司令被人刺杀了。芍药化妆的手颤了一下,然后,继续化妆。
当天晚上,新来的井上司令点名要芍药唱《贵妃醉酒》,芍药含笑,却上台唱了《花木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