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色与意义
“风景”、“景色”、“风光”,甚至是“自然”,看来人们仍然没有发明一个恰当的词命名他们置身其中的空间和眼前的景物。除非像祖先那样把它们称之为神灵,难以明白为什么景色总是携带着人并不知道的意义渗入观看者的身心,也不知道意义的深入途径,意义以风景的方式发生了,和身心内的某物混合着。似乎是身心中的某些空白之处被景色恰当地占据了,也似乎是身心的某种善感之物飘溢发散,融入了景色之中,成为它忧郁的灵魂。如同爱的瞬间所发生的。我们在理念中,在日常事务中所否定的意义,那些即使在宗教话语中也难以令人信服的意义,似乎早已消失的意义总是在事物临近身心的时刻被感知。而在代价最昂贵的人工美景中,却没有这种意义对身心的渗入。最深重的不幸也许是,在人类尚未在科学技术或经济行为中找到幸福与意义时,最具有救赎意味的事物已经被毁弃了。
人们经历过一些事情,却并不知悉它的意义
向度・评论| 耿占春:写作或创立一种修辞学
通过比兴之法,自由地、无限地发展人的感受力,建立起事物与其他事物之间尚不存在的联系,这种联系一旦被创造出来,就会被更多的人感知到,它唤醒了我们的敏感性——对事物的敏感性:自然的、情感的、审美的、伦理的等等。诗教的职责是发展感知的丰富性和感受的敏感性,而并不寻求将这一发现、将比兴话语方式作为任何一种规范性的知识。
把诗性语言或艺术活动置于人类的基本问题框架内分析,而不是将之视为一种纯粹闲情逸致的事物。
诗歌作为一种特殊的具有认识论意义的话语模式来理解,诗歌是集体意义的象征图式式微或被消解之后,一种与意义感知相关的个人的话语实践
正像我们的生活被怀疑所包围,也被事物的感性因素、不确定的生活实践及其难以界定的意义感所萦绕。在共同体的象征图式之外,也在已经被主题化的社会思想之外,生活的偶然语境中存在着大量的未被认知的意义领域,那里像一个人迹罕至的荒漠,却蕴藏着无穷的意味。在已经抹去了自然事物的古老象征、抹去了一再作为素材的明晰的语言,诗歌话语重新组织了经验与意义的关联方式。在意义图式、尤其是具有共识的象征图式与意义框架变得模糊不清时,诗歌是一种独具功能的文化实践,并且依然有可能向一个语言共同体扩散其意义。
这些回答可能是重复的:一首诗并不依靠逻辑表达也不依靠话语的逻辑并最终联结于求证于事件,一首诗通过将细节主题化的方式,提供一种微观的认知方式。一首诗是一种意义实践的隐喻图式,是一种偶然境域中的象征力量,而非某种确凿的论点。诗人放弃了观察与表达现实的种种意识形态结构,显现了感知自身或精神内部的建筑。语言中的形式主义在其梦寐以求的自觉状态中,通向这一建筑风格。
实践(事件)
诗是一种更自由、跨越式的语言,一种断简残篇式的写法,要在互不相关的事物之间建立仅仅是以隐喻方式存在着的相互关联。它不会一直写一个东西,就像有人不断地喊——停。不仅连续的发生是一种悬念,非连续才是惊心动魄的根本。非连续性的秘密在于揭示了没有直接相关性的事物之间的隐蔽关系。陈述水准上的线性语义的断裂恰恰是为了使背景中的音乐显现,使某种“先验综合感知”出现。诗是话语的收缩又是扩散的,是意义的解体又是持续在场,是言语的审慎破坏和创造性的运用。诗歌写作是关于感知、意识与想象力的没有终结的启蒙过程
诗歌通过独特的敏感性与想象力担当它的责任
当年庞德也说过,诗歌是一个种族最敏感的那一部分语言器官,它能触及到活物般的东西。
生命那么长,我们需要不断地填充它,诗歌就是我填充、丰富生命的东西。我需要它。
爱默生说,我们阅读伟大著作的时候,会有一种特别恍惚的感觉,觉得我们读到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们曾经有过,但是被我们抛去了的想法和记忆。这些想法在伟大著作来到我们面前之前,却变成了和我们毫无关系的亡者之气。
所以爱默生讲读伟大著作的时候,被唤起的和你毫无关系的亡者之气,已经有一种我们说的写作形态了。
但诗歌永远有一种生命意义上的密码,它植入写作深处。如果没有此一密码,没有那种跟生命息息相通的东西,你的写作永远就只是一个修辞问题、才华的炫技问题。一定要有一种东西深植在写作的深处,诗人才可以通过写作,把存在的根本,把自己作为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你所考虑最根本的问题,联系起来。
一方面要呈现出人类存在的根本处境,另一方面要深刻揭示词与物之间的复杂关系。
它事关词的奇境,事关万古和当下所构成的重影。
任何理性的、思辨的东西,要是没有被手焐暖过,没有被眼泪流过,没有被牙齿咀嚼过,那不可能成其为诗。
写作也是一种修行,对于张二棍来说诗歌类似于黑夜旷野里的一丝微火。
在一个去除精神寄托物的时代,曾经存在于自然、乡野和世道的秩序、神秘和意义都瞬间土崩瓦解。一切都成了逝去之物,体验失去了根基。如何能够重绘一份沦丧的、破碎的“精神地图”成了当代诗人宿命般的工作
我们老是谈“诗与现实”,可是歌德说的是“诗与真”,这比“诗与现实”更深刻、更本质。
虽然意识的获得与经历的生活是同时进行的,但写作功能却是后来才启动的。对这一历史功能而言,为了使经历的生活主观化(或者客观化,这两个术语在这里同样有效),修改它、歪曲它,直至使其屈从于自我历史必要的要求,必须有一段严格的时间差。意识,是进入的大门,是事件与自我相遇之地。一旦进入大门,事件与自我的焊接就在后意识或写作(或叙事,或人们想要的一切)区域进行,铸成每个人至关重要的“合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