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君无父—读钱钟书《管锥编》三八八、2023-10-11

唾面自干 娄师德   网图侵删

      《太平广记   卷三七〇  王屋薪者》,有僧道二人争论佛道孰优,为负薪者呵斥:"二子俱父母所生而不养,处帝王之土而不臣,不耕而食,不蚕而衣,不但偷生于人间,复更以他佛道争优劣耶。无居我山,挠乱我山居之人"。此则本意为僧道皆未若儒家,不料却暴露儒家亦无君父之心理。

        是则出自《潇湘录》,《新唐书·艺文志》以为是唐代柳祥撰。彼时李氏当国,出身于蛮族,为提高自己之身价,认老子李耳为祖,以道教为主要教派。武则天夺权,为表达自己当国之正,以佛为主,甚至下达“禁屠令”,不允许杀生。娄师德巡查陕西,有厨师献羊羹,问之则曰“豺啮伤,否,有伤天好生之德。”师德叹曰“晓事之豺”。第二日,献鱼羹,问之亦曰豺之伤,师德又叹曰:“何不言獭”?此可知彼时儒家之清醒者,不以佛道为是,亦不以君王之命令为是也。

        儒家自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自以为是“皇帝轮流做,治理靠儒家”,以正统自居,以夫子之言为开“万古如长夜”之天籁,虽同为百家之法家、墨家,亦以为小道,何况西来之佛,一斗米之道?于是抓住佛脱发、离家修行之小瑕疵,目其为无父无君,是则之言也。历史不会重复,但却惊人的相似。满清同光之朝,曾国藩平太平天国,亦是以礼教为大义,批判洪秀全“无君无父”,从道义上占据舆论阵地。而且亲身实践—湘军军官,绝大多数为秀才、举人一类的读书人。刘坤一、刘秉章、左宗棠、彭玉麟,皆为湘楚将领出身,形成湘军半天下—天下督抚湘军系统占据一半——之说。慈禧太后不得不以杨乃武和小白菜案,打击地方势力。而曾国藩等,则以刺马案—张汶祥刺杀两江总督马新贻为反击,此案既《投名状》之原型也。曾国藩以圣人为楷模,又何曾以君父为念?

        录赵烈文、曾国藩有关清朝覆灭之预言观之:初鼓后,涤师(曾国藩字涤生)来畅谭。言得京中来人所说,云都门气象甚恶,明火执仗之案时出,而市肆乞丐成群,甚至妇女亦裸身无裤,民穷财尽,恐有异变,奈何?余云:“天下治安,一统久矣,势必驯至分剖,然主威素重,风采未开,若非抽心一烂,则土崩瓦解之局不成。以烈(赵烈文自称)度之,异日之祸,必先根本颠仆,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师蹙额良久,曰:“然则当南迁乎?”余云:“恐遂陆沉,未必能效晋、宋也。”师曰:“本朝君德正,或不至此。”余曰:“君德正矣,而国势之隆,食报已不为不厚。国初创业太易,诛戮太重,所以有天下者太巧。天道难知。善恶不相掩,后君之德泽,未足恃也。师曰:“吾日夜望死,忧见宗祏之陨,君辈得毋以为戏论?”余曰:“如师身分,虽善谑,何至以此为戏。然生死命定,不可冀求,乐死之与幸生,相去无几。且师亦当为遗民计,有师一日,民可苟延一日,所关甫大而忍恝然乎?”(《能静居日记》叶1068)。细绎二人对满清之态度,曾氏毕竟为国出过大力,有不舍之念。赵氏完全置身事外,以中间人自居也,何曾有君父之忧?

君父之忧,不过是文人骗人之术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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