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随着灵车,跟着我的骨灰盒。来到我的家里。大门两边已经贴好白底黑字的丧事对联。我抬头看了看是这么写的。
父母恩情深似海,
孝子难报三春晖。
这是写给我的,真是万年不变。我记得5年前。我爸爸死的时候,也是这么写的。
我心里不太满意,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光靠这幅对联,吃遍了村里所有死人席。
我的丧事,在亲朋的帮衬下,简而有序的把我下葬在爸爸边上。
在这起事故中,因我死去而伤心落泪的也就只有妈妈和妹妹了。我们家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了。
亲戚中更多是是感慨人生无常,以及用悲悯的眼睛看向妈妈,仿佛预言家,预言了我的母亲也将不久于人世。
他们说我们家绝种了。妈妈并没有反驳,莫可奈何叹口气。
有人出主意,说以后让妹妹找个上门女婿,这样也就接上香火了。
妈妈没有回答,妹妹也没有回答。
我躺在家里老久掉漆的沙发里,回忆我短暂的一生。
不知怎的,死后记忆变得比以前更加详细清楚。
在我咿呀学语时,我在云南。上小学时,我在外婆家。读中学又到了自己家。在我并不长的上学路上,只能用奔波来形容了。
我有时候在想,结合我长大后工作路上的奔波,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我出生后,我的父亲因为犯了错误,被判15年,最终服刑13年。
父亲告诉我,他最害怕的就是失去自由。这是多么发自肺腑的话,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并没有多大感触。随即我便抛在了脑后。可能我真的不爱他,我们的关系,也仅仅止于形式上的父子而已。
等父亲走后,有时我会想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并在这点点滴滴里,试图找到父爱的伟大,与足以我心生愧疚的痕迹。或许我的心太硬了,让任何温情都不能撼动击穿。在记忆里,我没有找到令我感动的父亲。
我不到一岁的时候,父亲就出事了。妈妈说,我父亲出事。家里的稻谷,被子,都被我二妈,二爷霸占了。我妈妈独自带着我,在家里种田。可是她又不会种田。别人干一早上的活,她得干两天。犁田的时候也是要找人帮忙。我二爷虽然是我爸亲二哥,也会说自己家的活都干不完呢!哪有时间去帮你呀!那个时候妈妈经常晚上独自哭泣。
一位好心的姨婆,心疼妈妈。对我妈说,“闺女,你不能在家里种田了,你这样会饿死的,你得出去打工。”
“可是我还有孩子,带着孩子去城里打工,人家不要我怎么办。”妈妈说。
“孩子,你要是放心交给我。我可以帮你带,你要出去打工。不然你和孩子都要饿死。”
为了我们能有一条活路。妈妈带着我去昆明,投奔了二舅。我妈妈家里有6个孩子。妈妈最小。从小也是受疼爱最多的孩子。
妈妈出去上班的时候,就让二舅妈带着我。我和妈妈,表哥表姐。舅舅舅妈。六个人住在两室一厅的房子里。二舅是当兵出生,动手能力极强。自己在本就不大的客厅了。阳台那里,买来木板做出了一张上下铺。在我会说话的是,就睡在下铺。
那是我这一辈子,睡过最好的一张床了。每天晚上关灯后,我的眼睛就能从窗子看到天上的星星。
睡觉前我总是会,缠着二舅妈给我讲个故事。哄着我睡觉。二舅妈,肚子里简直是本故事大王。她总会讲一些童话故事,给我听。让我深深着迷,以至于有时候,如果二舅妈不在,我都不肯睡觉,央求着其他人给我讲个故事才肯睡。
我记得有一天傍晚,二舅妈在做饭,我独自去楼下玩。我看见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小朋友,在爸爸的陪伴下。骑着一辆崭新的单车。我羡慕极了。一直围着那辆车打转奔跑。让他们给我坐一下。可能我的占有欲太强,我不由自主去拉车的时候。不小心把她弄哭了,他爸爸走过来,一下把我推到了地上。骂着,“谁家的野孩子,还有没有人管了。”
我哭了,哭的很大声。
我的哭声,传到二舅妈耳朵里。她把头伸到窗户外喊我。
听到她喊我,我也委屈的喊着,“他们不跟我玩,说我是野孩子。”
那天晚上,我因为抢人家自行车坐。被二舅妈用筷子打了手掌。我记不清打了几下,反正打的我不敢伸手了。
“别人的东西再好,不是你的就不能要。”二舅妈说。
我哭着说,“好。”
我二舅因为身体原因,从部队转业后。在昆明的一家国营饭店上班,经常会往家里带一些印有他们饭店标志的毛巾,香皂,洗发露,笔,水杯……
有一天,我表姐说,“爸,你怎么又把饭店的东西往家里带,你这是宋丹丹说的,薅社会主义羊毛。你可不能这样,长此以往你这是要放错误的。”
二舅很诧异,“你个小妮子,你怎么还教育起你爸了,你知道什么叫薅羊毛吗?”
“你这就叫薅羊毛。”表姐不服气说。
“这是公司给我们的福利,什么薅羊毛。”二舅说完不搭理表姐了。
表姐具体当时做什么工作的,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她经常会给我巧克力吃,她的房间里有一把吉他。我有时候进她房间,会扒拉几下。如果她那一天心情好,会给我弹唱一首,我就乖乖的坐在小板凳上听她唱。
她还会用口红在我额头上点一个红点,给我穿上女孩子的衣服,用她的相机给我拍照。多少年以后,再翻出那些照片,在我心里真是弥足珍贵。
表哥是驾校的老师,特别喜欢开车,人又聪明,所以当上了驾校老师。经常带着我坐在他的车上。每次坐车他都要关着窗户。我不喜欢关着窗户。我说,我要看外面。让他帮我打开窗户。他叮嘱我,别把手伸到外面去,不然会没有手的,我点头。
表哥说,“王老先生有快递。”我就说,“咿呀咿呀哟。”这是一首儿歌,我虽然不记得名字了。这个旋律我还一直记着。
跟着表姐,看电视里看到,《我爱我家》我学着葛优经常吃饱饭,就往沙发一趟。腿脚软绵绵的,我觉得很舒服。二舅每次看见我这样就会骂我。“窝窝囊囊,站没站像,坐没坐像。”
我每次都咯咯乐。我觉得二舅不认识葛优,很好玩。
后来他们都逗我,问二舅怎么骂你的呀!我说,“窝窝囊囊。”
有时候我们会去亲戚家里吃饭,路上回来的时候,二舅妈牵着我的手。我抬头看见月亮,我们一边走,月亮也跟着我们一起走。我故意停下来,发现月亮也不走了。
我跟舅妈说,“我走月亮也走,我不走月亮也不走。”
舅妈说,“月亮在等你呢!”
我咯咯笑,“月亮在等我。”
我确定那时候的月亮,是我见过最美的月亮了。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么美的月亮,那么漂亮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