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还在飘飘洒酒,天地间一片洁白,冷不丁有雪花钻进衣领,方林就激灵打了个冷战,浑身顿时一寒。
监狱的大铁门前,雪已经没了脚踝,高高的大墙和铁丝网,透出无尽的森然和恐惧。
方林毕恭毕敬地等着,小武警验过送行的管教干部递过去的释放证,冷冷地瞥了一眼方林,转身走到小门前,打开锁,“咣当"拉开,一股风雪立马灌了进来。
今天是方林的刑满日。四年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无尽的痛苦和思念中,这一天终于等来了。
方林犯的是伤害罪,为了朋友的义气,血气方刚的他持刀将人刺成重伤。为此,父亲又气又恨,再加上原有的心脏病,在方林入狱的半年后,便撒手西去了。母亲也是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
大墙内的改造生活,枯躁而繁重。方林所在的中队,又是水泥立窑中队,是监狱十几个中队中最苦最累的中队,犯人上班是三班倒。方林的岗位是窑向的操作工,又是他们中队中最苦累的岗位。
方林不在乎苦些累些,既然来劳动改造,吃苦受累是在所难免的。令他最痛苦的是,每次中队的亲属接见日,都没他的份,看到每次接见过的犯人兴高彩烈地说笑,方林心里就象被刀子扎一样的难受。
四年的时间,只有母亲在舅舅的陪同下,来看过自己一次,再就没人来过。往年的那些亲戚、朋友,似乎都忘了还有一个叫方林的人的存在。
方林也没指望有人来看自己,特别是母亲,六十多岁的人了,一身的病,三四百里的路程,关键是母亲还晕车,不管大车小车,坐上一会马上就吐个天昏地暗的。所以方林在那次指见后,很坚决地要求母亲不要再来了。
那次听到管教干教喊自己接见,方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快一年了,还有人想着来看自己。当透过玻璃看到坐在那里脸色腊黄、泪流满面的母亲,胸前的衣襟上还残留着呕吐的渍迹,方林顿觉心里一股酸意直冲而上,两股泪水夺眶而出。
母亲拉着方林的手,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透出泪眼,仔细地打量着儿子,一处也没放过,这也是分别一年后,母子的第一次相见。
原来方林被判了五年,因去年窑面上发生了一次大的安全事故,方林勇敢地救出两名犯人,被省劳改局通报表彰,并受到了减刑一年刑期的奖励。
方林清楚地记得,那次事故中,他也是在阎王爷那里晃了一圈,想想现在还感到后怕。
那天方林的小组轮的是夜班,交接班时窑情还挺正常,基本上没让方林在内的几人窑间犯人费什么劲。
可到了凌晨三点多钟,窑情发生了变化。窑内风压猛增,大量风力集聚在窑内断层处,随时都有窑喷的事故发生。
尽管窑面组长停了卸料和凤机,事故还是发生了。只见窑内料面猛地下沉,浓浓的黑烟裹着大量千度的料球,“轰"地冲开四周窑门,顿时,窑面上伸手不见五指,呛人的粉尘和通红的料球喷满窑面厚厚的一层。
方林靠近门口,第一个冲到外面,回头一看,见没人再出来,听着干部气急败坏的喊声,心一横,冲进炎热、黑暗的窑面。
等方林憋住气,慢慢拖出最里面的两个犯人时,他们三人浑身冒着火苗,那两个犯人早已昏死过去了…
“走吧,想什么呢?"耳边一声喝道,让方林一下回过神来。只见开门的小武警冷冷地盯着自己,方林忙答应了声,一步便跨出小门。
站在门外厚厚的雪中,雪花依旧在随风狂舞,天地间,不见了高山,不见了河流,不见了树木房屋,一片的银白,刺目耀眼。
方林深深地吸了口气,张开双臂,昂着头,似手要把自己也融进这洁白的世界之中。
忽然,方林一下呆住了,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孤伶怜的一把黑色的雨伞,己经落满了厚厚的一层雪,伞下的那张面孔,早已泪如泉涌,哆嗦的双唇在不断地呼喊着自己的乳名。是妈妈,是自己日夜牵挂的妈妈,在这冰天雪地中,在这寒风萧萧中等着自己,接自己一块回家。
方林大喊着"妈妈",疯也似的踉踉跄跄向前扑去,跌倒了又爬起,张开双臂,一把把浑身冰凉的瘦小母亲搂进怀中。
此时此刻,天地间不再寒冷,就连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吹打在脸上,也是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