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驾驶舱里的十分钟轮回

柴油发动机的轰鸣是公路的摇篮曲。我在山间高速跑了十三个小时,挡风玻璃上黏满虫尸,后视镜里挂满血丝。对讲机滋啦作响:“老刘,下个服务区换你开…”我抹了把脸,胡茬扎得掌心发痒。腰椎发出生锈齿轮般的咯吱声,踩油门的脚早已麻木。此刻最渴求的,不过三指宽的停车带。

堵在隧道口的刹那,窗外刹车灯染红薄雾。我把额头抵上冰凉方向盘,金属腥气钻进鼻腔。前后卡车的喇叭咒骂、集装箱摇晃的哐当声、山风掠过峭壁的呜咽…突然都沉入水底。身体像解体的积木,哗啦散进黑色绒布——没有收费站,没有限速牌,只有无重力的漂浮。

“醒醒!动了!”副驾老王猛拍我肩膀。我惊得撞上椅背,安全带勒进锁骨。“多久?我眯了多久?”慌忙去摸档把,仪表盘里程数跳动着。“十分钟!就十分钟!你睡得跟熄火似的!”老王指着导航倒计时。我甩甩头,一股清冽的凉意从后颈漫向太阳穴。视野突然澄澈如洗,连远山轮廓都锐利起来。那十分钟,竟像在温泉里泡透筋骨。

后来睡过五星酒店羽绒被,再没尝过这种沉坠的甜。突然懂得:生命续航力,不看油表还剩几格,看你敢不敢熄火十分钟。

我们总在赶下一公里,却忘了发动机也需要空白转速。堵车长龙教会我:养家的方向盘很重,但托住它的,永远是清醒的腕骨。

此刻在服务区灌浓茶,我仍会摸方向盘残留的压痕——这铁铸的圆环,托住过无数次下坠的灵魂。真正的老司机都明白:抵达远方之前,先要安顿好此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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