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自由知识分子阶层里面,吴晓波无疑是优秀代表。我以前陆续看过他的几本书,比如《大败局》,《激荡三十年》。。。那些书都是以企业为主题,研究企业成败和发展历程为主。是一种微观层面的,自下而上的研究。而吴晓波的这本《历代经济变革得失》,是以经济制度为主题,研究中国历朝历代的经济变革得失。是一种宏观层面的,自上而下的研究。
众所周知,经济制度是国家层面的战略问题,制定者一般是宰相级别的官员。而此书尝试去分析经济制度的得失,无疑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宏大的视野。如果要准确客观的评价经济制度,作者对自己的学识和能力无疑要非常自信。所幸吴晓波就是这么一个人。
一般而言,知识分子论政,总是提出问题而解决不了问题。正如汉武帝时期,群儒舌战桑弘羊,对其激进的国营化政策提出质疑:国营不该与民争利,国营容易低效低质,国营滋生权贵经济。客观而言,所提质疑句句中肯,无可辩驳。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提出替代性的解决方案。因此才有了著名的桑弘羊之问:如果不执行国营化政策,战争的开支从哪里出?国家的财政收入从哪里得?地方割据的景象如何化解?
事实上,桑弘羊之问正是中国历次经济变革的内在逻辑。切中了要害。魏斐德认为“统一是中国的一种文化”,吴晓波觉得这个观点像手术刀一样精准。我也颇为认同。中国人最害怕,最不愿意,最讨厌,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分裂”。认识这一点,对于我们理解历代经济变革的内在逻辑很有帮助。
吴晓波把中国的利益集团分为四部分:中央政府,地方政府,无产阶级,有产阶级。为了更好的说明问题,我引入两根坐标。纵坐标是政治,横坐标是经济。
A:政治中央集权+经济民营为主。
B:政治中央集权+经济国营为主。
C政治地方分权+经济民营为主
D:政治地方分权+经济国营为主
在统一文化的主导之下,历朝历代,在政治上基本都以中央集权为主。唯一的例外是唐朝。我认为衡量一个国家是否成功的重要标志之一是每个人是否有公平的机会获得成功。唐朝通过军爵制度和科举制度,让底层的武士和文人都有机会进入体制内。所有的人才都有机会找到出路,形成了空前的向心力。没有科举制度之前,民间能人志士聚集在一些世族门阀旗下,世族门阀势力强大,最容易导致政权不稳定,最著名的比如王莽。唐朝的小政府治理模式最后证明也是行不通的,过度放权导致地方藩镇做大,最后爆发了“安史之乱”,到最后自书《罪己诏》,坦诚治理过失。最后虽然平定了“安史之乱”,然国力大损,颓势渐现.
所以,对于中国而言,可能比较悲观但现实的结论是。西方式的民主并不见得适合中国。如果要确保统一,中央集权或许是唯一出路。这非常逆耳,但事实如此。
从吴晓波的书中我们可以看到。管仲,商鞅,桑弘羊,王莽,王安石,都是中央集权主义者。虽然我们后人对秦朝的评价很差,但我们看到商鞅的诸多政策在后世后代得以沿用。虽然群儒对桑弘羊的政策各种不满,但没有一个人可以提出可行的替代解决方案。虽然司马光对同时代的王安石变法极度不认同,但等他终于有机会成为政策的制定者,他也没拿出真正务实可行的政策出来。
其实真正的大政治家都是清醒的。毛泽东说“百代都行秦政法”,19岁时写下《商鞅徙木立信论》,大赞商鞅!甚至连大文豪苏轼也承认“自汉以来,学者耻言商鞅,桑弘羊,而世主独甘心焉,皆阳讳其名而阴用其实”,太有讽刺意味了。难怪现代最有影响力的朱镕基总理在看商鞅话剧时,看到商鞅被五马分尸,不禁黯然泪下。这位铁腕总理,应该是感同身受吧。
但任何政权都具有剥削性和欺骗性。就算实质为中央集权,但公开宣称的可能依然是儒家的那些东西。满口的仁义道德依然是政治必须的手段。所以,儒家的仁爱,道德,依然大有市场。但我认为儒家的价值当然远不在此。比如儒家讲仁爱,比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样谁还敢去打架?连打架都很小心,怎么可能造反革命?每天回家,守在父母跟前,哪还有机会在外面鬼混,结党营私?所以,从这些角度而言,儒家具有宗教的性质,在心里上和行为上对老百姓形成了约束,避免了动乱,达到了社会稳定的目的。
那么,我们回到那个象限坐标图。在统一大业的前提之下,以史为鉴,清醒的人会发现,政治集权或许是唯一出路。所以我们剩下可选择的就是A和B两个象限。A:政治集权+经济民营,B:政治集权+经济国营,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国营经济在效率上是很低的,以国营为主导的计划经济更不可行。而放任民营经济,跟政治上的集权主义似乎又有矛盾。当民间经济极度自由放任,商人和企业家会逐渐成长,最后形成一股巨大的势力,成为一个非常具有影响力的阶层。这种影响力会反过来挑战政治的集权主义。所以,我不太相信我们在放任经济自由的情况下,依然可以确保政治的集权。所以,我认为在很长的时期内,或许我们会保持国营和民营同时存在的局面。那么,中庸的看这个问题,或许我们最终的路线是在A和B之间反复飘摇,向钟摆一样来回摆动。至于什么时候摆到什么位置,取决于政治家的智慧和时代所需。
我看到近年来港台和国外的一些媒体认为,我们现在是:政治向左,经济向右。实乃实情也!也是国情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