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大多数时候，都发生在卡罗莱娜身上，很少发生在我这儿，因为我工作的时间更长。但回到家看到学校的留言，我也会试着跟克里斯蒂娜谈谈问题出在哪儿。她会非常抵触、生气，甚至哭起来。就是说很快地急转直下，情况越变越糟。
米纽秦：那么在你们家，谁是管束她的那个恶人？
督导过程中，坐在米纽秦的身旁，我曾自问：“为什么我没有问这个问题？”它清楚地揭示了父母二人的处理方式对克里斯蒂娜产生的不同影响。这也许可以指引我们更清楚地看到家庭内部可能存在的困境。然而，我却将父母视为管束孩子的一个整体。
卫：哦，大多数时候是卡罗莱娜，我不喜欢插手管克里斯蒂娜。
米纽秦：你比卡罗莱娜脾气更平和？
大卫：是的。
卡罗莱娜：他会开玩笑，当我生气时，他会开个小玩笑。
米纽秦：那么当你幽默地跟克里斯蒂娜讲话时，效果是不是会好一点儿？
大卫：不，我这么做是为了缓和气氛。我不想让她感觉我们是在批评她，而是可以来找我们，跟我们谈心。
米纽秦：又来了，我想提醒你，我不相信“我们”的说法。我知道你们是不同的个体，我坚信这一点。我坚信你们的脾气不同，所以在这一个小时里面，你可以用一个人的声音讲话吗？
很明显，米纽秦作为治疗室里的权威，他感觉得心应手。而作为学徒，年轻的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还不太可能站在这个位置上。即便如此，从这一观点出发，我懂得了，让渡对话领导者的位置也就限制了治疗的可能性。我仍然相信后现代治疗取向对“没有真相”的解读，但即使是后现代治疗师，也是治疗室里的权威，因为他们仍有如何推进治疗（而非来访者要做些什么）的理论。
大卫：好的。
米纽秦：让我来告诉你我这样说的理由。如果克里斯蒂娜乱发脾气，那么她是在回应某些正在发生的事。这是一个谜，而我是一个热爱猜谜的侦探。那么让我们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使你，（对克里斯蒂娜说）拥有迷人笑容，而又大发脾气。如果你说现在情况有所好转，是因为家里的气氛改变了吗？或者是你更放松了，请稍稍告诉我家里发生了什么？
卡罗莱娜：问题一部分源于她的生父以及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他10月份出狱了，之前的六年都在押，她很少探监。
米纽秦：你8岁了，克里斯蒂娜？（她点点头）大卫走进你们生活的时候，她有多大？
卡罗莱娜：3岁，他走进我们的生活五年了。
米纽秦：那么对她而言，你是她所知道的、唯一的父亲。
卡罗莱娜：她认识自己的生父，但跟他的关系不好。
米纽秦：但是你说，有件事改变了，他出狱了。
卡罗莱娜：他现在出狱了，她看到他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人。
米纽秦：哦，这很有趣。请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她的想象是什么？
卡罗莱娜：我觉得，就像大多数小女孩那样——他是个英雄，花很多时间来陪你。
米纽秦：把她从你的脾气中拯救出来？
卡罗莱娜：就是来拯救她，泛泛而论，而不是摆脱我的脾气，因为我不认为自己脾气那么糟。她就是以为他会来跟她一起做这做那，成为她心目中想象的那个人。
米纽秦：卡罗莱娜，你能跟女儿谈谈吗？这样她就能回应你，而不是我。所以我希望你跟她谈谈，这样我就能看到你们是如何谈话的。
卡罗莱娜：（对克里斯蒂娜说）你觉得是什么原因让你变了，表现更好了？
克里斯蒂娜：因为你以前很凶什么的，现在平静下来了。
卡罗莱娜：因此你在学校表现更好了，也平静下来了？
克里斯蒂娜：哦，你更加友好了什么的，不冲我咆哮了。
米纽秦：这很有趣，看来她认为你的脾气不是很平和。
治疗未半，米纽秦已经同家庭一道，探索了那些我未曾探索的领域，这是因为，我如此想让父母相信我是他们的同盟军。在此，米纽秦开启了关注母亲而非女儿的大门。
让我们回到我对这个家庭的初次治疗，当他们告诉我克里斯蒂娜的问题行为时，我没能外化问题。要探索三人系统，我应该问：“她更倾向于对谁发火？克里斯蒂娜还是大卫？当克里斯蒂娜和卡罗莱娜吵架时，大卫会做什么？”这些问题应该能帮助我们跳出克里斯蒂娜的行为与家人的互动模式无关的看法。由于未能质疑他们对问题的看法，我令他们相信克里斯蒂娜就是问题所在，这一点让卡罗莱娜抓住不放。
卡罗莱娜：她总是偷偷摸摸的，如果知道我不许她干什么事，她就会去找大卫、外婆或其他人。然后告诉我说：“是他们让我这么干的。”即使他们说不”，她也会说：“他们同意了，你看行吗？”我想这可能是孩子的通病吧。
治疗师：你告诉过她今天会来做治疗吗？
在此，我希望打断这些对问题的谈论，因为整个治疗过程中父母都在谈论孩子。我想将克里斯蒂娜带进谈话之中，这样我就可以更多地观察家庭的互动，搞清孩子的想法，搞清为什么父母会带她来治疗。然而，我本应挑战母亲的观点，告诉她这也许是孩子有意所为，问一个关系取向的问题，诸如：“她是从哪儿学来的：你，还是你老公？”
卡罗莱娜：是的，她知道。
治疗师：你能跟她谈谈，看她如何理解为什么来这儿吗？
卡罗莱娜：你明白为什么来这儿吗，宝贝儿？
克里斯蒂娜：（摇摇头说）不。
卡罗莱娜：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们要搞定家里的事，然后大家就会更开心吗？我知道，我跟你讲话时说到你的作业：“啊，这儿写错了，”你就会生气、哭起来，我们都很生气，开始吵起来了。我希望你学会如何说出你的感觉。还有些时候，看到你最近很爱哭，我想要你告诉我们为什么哭，为什么这样？我们来这儿是帮助你的，我们来这儿是因为我们都爱你胜过一切，想要你开心。希望你学会如何应付所有这些你体验到的不同情感。你感觉到了很多改变，是吗？
卡罗莱娜就家庭之所以来治疗给出了框架，而我头脑中原本具备这样的知识：当家庭来治疗时，他们的想法是错误的（他们以为自己知道问题在哪儿，认为治疗师能搞定问题，而未意识到自己比自己认为的更有办法）。但不知为何，这些知识却不能跳出来，在治疗中表现为适宜的干预。相反，我屈从于家庭对治疗师的要求，按照卡罗莱娜的意思提问或者沉默。我本可以从关系的角度去理解问题，撇开克里斯蒂娜，询问卡罗莱娜和大卫之间的关系。本也可以询问，克里斯蒂娜大发脾气之前发生了什么，了解克里斯蒂娜可能对什么做出反应，或她的行为在家庭中的作用如何。
这也是我首次尝试在治疗中使用活现技术。它让治疗师观察到家庭的互动过程，但也许更为重要的是，思考治疗室里正在发生什么（包括家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以及家人与治疗师之间发生了什么）。这是治疗师看着自己的左脚同时去思考的大好时机。遗憾的是我没能垂下眼帘，却直视着前方。作为学徒治疗师，我有种冲动，必须做点儿什么，不可袖手旁观，而这正是误区所在。米纽秦的名言“看着你的左脚”，看似袖手旁观，实则是有所作为的前奏。更加深思熟虑，才能大有作为，而不像我那样对家庭做出即时的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