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一生,辛苦辗转,心无宁时。
灾祸多。最大的打击是三岁丧父,五十五岁失去四女。祖父黄福寿1940年逝去后,父亲与祖母胡氏相依为命,二爹为遗腹子。后在乱世中生无聊赖,先后有两位继祖父入赘,得以苟活并延续血脉。祖母胡氏身患绝症,1973年离世,其时父亲本命年——三十六岁。对父亲构成第二次打击的可谓1992年四女(我小姐姐)未婚夭亡,白发人送黑发人,内心自然惨痛,可我亲眼目睹在那之前,父亲的头发虽少白发不多,是在半年之内,陡然增多,同母亲一样快速衰老。个中滋味,想来都是痛。
姊妹多,儿女多,家庭负担重。父亲这一辈三兄弟三姊妹,共六人;我这一辈一兄四姐妹,共五人。在相当长的岁月中,父亲主动承担着这个家庭的管理责任,从八九岁就砍柴卖,二爹、么爹、姑姑们乃至我们这一辈除我之外的家人,砍柴、打猪草、上地里干活,就是抹不去的记忆,是几十年后梦里都还可能会梦见的活路。父亲的脸黑且布满老年斑,是经年累月的劳作打磨的痕迹;他的手指,是多年手工粮食加工整变形的;他两条腿的静脉曲张那么明显,是长年在灶台边持锅铲留下的印记……一个人历经的艰难困苦,他/她的身体就是最有力的佐证,像年轮,记载着一棵树的一生。若你去观察父亲的年轮,看他的手脚就好了,撇开去再也并不拢的手指和永生都软化不去的厚茧,它们会准确地告诉你,他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
父亲能熬过这么多年,活得越来越寂寞,就是因为他心态好。他睡得着:不管家里发生多大的事,只要不需要熬夜,他都睡得着,说明他能放得下;他有午睡的习惯,中午忙罢之后必睡会儿晌觉,雷打不动。所以后来我要是离开娘家在街边等车时,若刚好是他的晌觉时间,父亲绝对是倦容满面地陪着我,似乎巴不得我早点上车了再回去续续觉,哪怕小眯一会儿。
父亲等得山高水长,自然就赚到了。这些年来,几辈亲人经常去看望他,对他敬重有加;哥嫂历经辛苦,建成的楼房里有父亲的居室;从今年开始,父亲享受高龄津贴……父亲喜欢什么,我就添置什么,也希望我能活到父亲的高寿,见到更多的世面,也就不会去在意,此生还有多少磨难在前面候着我。
向父亲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