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白话《红楼梦》第九十四回

第九十四回 宴海棠贾母赏花妖 失宝玉通灵知奇祸

  话说赖大带着贾芹从书房出来,提醒贾芹想一想是不是与他人有过节。贾芹仔细一想,还真起一个人来与自己不对付,告诉了赖大,赖大听了心里便有了底。与贾芹商量的半宿,静候贾政回来问话。

  那些女尼、女道被暂押在大观园里。重进园里来,都喜欢得不得了,想要到各处逛逛,预备明日进宫。不料赖大已经吩咐了看园子的婆子和小厮看管住她们,一步不准离开临时安排住的屋子,只给了些饮食。那些女孩子摸不着头脑,只得坐等到天亮。园里各处的丫头虽然都知道女尼、女道们被拉进园里来预备送进宫里使唤,却不能究竟要干什么。

  到了第二天早晨,贾政在衙门正要下班,上面堂里又发下两省城建工程预估开销册子要他立刻组织核查,一时不能回家,便叫人去府里告诉贾琏说:“赖大回来,你务必查问明白。该如何办就如何办了,不必等我。”贾琏奉命,先替芹儿高兴,又想道:若是办得一点事儿都没有,又恐贾政生疑,“不如禀报二太太讨个主意去,即便是不合老爷的心思,我也不至担太大干系。”

  想好主意,便去见王夫人,说:“昨天老爷看了外面贴的帖子非常生气,把芹儿和女尼、女道等都叫进府来查办。今天老爷没空问这种不成体统的事,叫我来禀报太太,该怎么办便怎么办。所以我来请示太太,这件事如何办理?”王夫人听了,诧异道:“这是怎么说!若是芹儿变成这个样,还能算咱们家的人了么!不过这个贴帖儿的人也可恶,这些话是可以乱说的么?你问没问芹儿到底有没有这件事呢?”贾琏答道:“刚才问过了。太太想,不用问他干了没有,就是干了,一个人干了混帐事他能承认么?但我想芹儿也不敢干这种事,他不知道那些女孩子都是娘娘随时要叫的?倘若闹出事来,会怎么样呢?依侄儿的拙见,要问也不难,若问出来,太太怎么办呢?”王夫人道:“现在那些女孩子在哪里?”贾琏道:“都在园里锁着呢。”王夫人道:“姑娘们知道不知道出什么事了?”贾琏道:“可能姑娘们只知道是预备宫里头的事儿,外头没人提起别的事来。”王夫人道:“很好。这些东西一刻也留不得的。之前我原本要打发她们走来着,都是你们说留着好,如今不是弄出事来了么?你还是叫赖大那些人带出园子去,细细盘问她们老家还有没有人,花上几十两银子,雇只船,派个妥当人把她们送回到老家,将卖身契找出来一并还给她们,也落得无事一身轻。若是因为她们中一两个不好,就都押着还俗,那又太造孽了。若在这里送给官媒,虽然我们不要她们的身价,但这些官媒弄去只管卖钱,哪会顾及她们的死活呢。至于芹儿呢,你要狠狠地教训他一顿。除了祭祀和喜庆的日子,叫他无事不用到这里来,小心碰在老爷气头上,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告诉账房,把这一项钱粮开支取销了。再打发个人到水月庵,就说是老爷的指谕:除了上坟烧纸,若有本家爷们到她们那里去,不许接待。若再传出一点不好风声,连老姑子一并撵出去。”贾琏一一答应了。

  贾琏出去将王夫人的话告诉赖大,叮嘱说:“这是太太的主意,叫你这么办去。办完了告诉我,我去回禀太太。你快办去吧。回头老爷回来,你也按着太太的话禀报去。”赖大道:“我们太太真正是个佛心,这群东西还找人送回老家去。既然是太太的好心,奴才不得不挑个好人去送。芹哥还是交给二爷处理吧。那个贴帖儿的,奴才想法儿查出来,重重地收拾他才好。”贾琏点头说:“好吧。”

  贾琏即刻把贾芹叫来训斥了一顿,并把王夫人警告他的话学说了一遍,便让走了。

  赖大赶忙把女尼、女道领出园子,按着王夫人的主意办去了。晚上贾政回家,贾琏和赖大把处理经过回禀贾政。贾政本是省事的人,听了二人的禀报便不再过问了。

  然而,那些无赖之徒,听说贾府放出二十四个女孩子来,哪个不想弄到手。也不知道那些女孩子究竟是回家了,还是有了其他着落,众说纷纭,难辨真假。

  黛玉病情渐好,紫鹃在园中无事,听说准备把女尼、女道送往宫内使唤,不知何事,便想到贾母那边打听打听。来到贾母住处,恰好遇着鸳鸯从贾母睡房中出来,二人闲着没什么事便坐下说闲话,提起女尼、女道的事。鸳鸯诧异道:“我没有听说过,回头问问二奶奶就知道了。”

  二人正说着,只见贾政的门生傅试家两个女人过来给贾母请安,鸳鸯要陪着她俩到贾母睡房中去,那两个女人得知贾母正睡晌觉,便与鸳鸯说了一声儿就回去了。

  紫鹃见那两个女人走远,便问鸳鸯:“这是谁家差来的?”鸳鸯道:“好讨人嫌。家里有一个女儿长得好看些,便跟献宝似的,常常在老太太面前夸她家姑娘长得怎么好,心地怎么善良,礼貌得体,说话简明,做活手巧,又会写会算,最孝敬尊长的,待下人也是极为平和的。来了就编这么一大套说辞,常常说给老太太听。我听着很烦,这几个老婆子真讨人嫌,我们老太太偏爱听她们说的那些话。老太太爱听也就罢了,还有宝玉,平常见了老婆子都是很厌烦的,偏偏见了她们家的老婆子便不厌烦,你说奇不奇怪?前天来还说,她们姑娘现有多少人家来求亲,她们老爷总不肯答应,一心只想和咱们这种人家作亲才肯。一回夸奖,一回奉承,把老太太的心都说活了。”紫鹃听了一惊,便假意道:“若老太太喜欢,为什么不给宝玉定个亲呢?”鸳鸯正要说出原委,听见睡房里有人喊她:“老太太醒了。”鸳鸯应声赶忙进去。

  紫鹃只得起身出来,回到园里。一边走,一边想:“天下莫非只有一个宝玉,你也想他,我也想他。我们家的那一位对他越发痴心起来了,看她的那个神情,心思一定是在宝玉身上了。三番五次地病,不是为着这个事是什么?这家里金的银的还闹不清,若再添一个什么傅姑娘,更了不得了。我看宝玉的心也在我们那一位的身上,可听鸳鸯说的话他竟然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姑娘这不是白对他痴心了吗?”紫鹃本是为黛玉着想,往后一想,连自己也没有主意了,想叫黛玉不用瞎操心呢,又恐怕她烦恼,若是眼睁睁看着她这样,又太可怜了。左思右想,心里烦躁起来,不免掉下泪来。自己“呸”了自己一口,道:“你替人家担什么忧!就是林姑娘真许配给了宝玉,她那性情也是难伺候的。宝玉性情虽好,又是个贪多嚼不烂的人。我还劝人家不必瞎操心,我自己才是瞎操心呢。从今以后,我尽我的心服侍姑娘,其余的事全不管!”这么一想,心里反倒觉得清净不少。

  回到潇湘馆来,见黛玉独自一人坐在炕上,整理从前写的诗文词稿。抬头见紫鹃进来,便问:“你到哪里去了?”紫鹃道:“我今天去瞧了瞧姐妹们。”黛玉问道:“敢情是找袭人姐姐去了么?”紫鹃道:“我找她做什么。”黛玉一想这话怎么能顺嘴说出来,立刻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便啐了紫鹃一口道:“你找谁与我有什么相干!倒茶去吧。”紫鹃也心里暗笑,出来倒茶。

  只听园里的一阵乱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紫鹃一面倒茶,一面叫人去打听。去的人回来告诉紫鹃:“怡红院里的海棠树本来枯萎了几棵,也没人去浇灌它。昨日宝玉走过去,发现枝头上好像有了骨朵儿似的。大家都不信,没有理他。忽然海棠花今天盛开,众人诧异,都争着去看。连老太太、太太都给惊动了,要来园子里赏花儿呢,所以大奶奶叫人收拾园里枯枝落叶,这些人在那里传唤干活的人呢。”黛玉也听见了,知道老太太要来,便更了衣,叫雪雁去打听一下:“若是老太太来了,立即回来告诉我。”雪雁出去不多时,便跑回来说:“老太太、太太和好些人都来了,请姑娘现在就去吧。”黛玉匆匆照了照镜子,掠了掠鬓发,便扶着紫鹃到怡红院来。

  进到屋里,只见老太太坐在宝玉常躺的榻上,黛玉便上前说道:“给老太太请安。”然后退下,去见了邢、王二夫人,请完安,回来与李纨、探春、惜春、邢岫烟彼此问了好。凤姐因病未来,史湘云因为叔叔调任回京,接回家去了,薛宝琴跟她姐姐回家去住了,李纨的两个堂妹李纹与李绮见园内多事,也让李婶娘带在外面居住,所以黛玉今天见到的只有这几个人。大家说笑了一会儿,谈论这海棠花开得古怪。贾母道:“这花儿应在三月里开的,现在虽说是十一月,因为节气迟后,还算十月,应该属于小阳春的天气,这花可能是因为天气暖和才开的。”王夫人道:“老太太见得多,说得对。这季节开花也不为奇。”邢夫人道:“不过我听说这花已经枯萎一年了,怎么这会儿不应节气却开了,必有原因。”李纨笑道:“老太太与太太说得都对。我胡乱猜想,一定是宝玉有喜事来了,此花先来报信。”探春却不说话,心里暗想:“此花此时盛开一定不是好兆头。俗话说顺者昌,逆者亡。草木知时运,不时而发,必是妖孽。”只是不好说出来。唯独黛玉听说是喜事,心里触动,便高兴说道:“以前有个姓田的家里长有一棵荆树,因为三个弟兄分了家,那棵荆树便枯萎了。后来感动了他们弟兄,三人仍旧生活在一处,那荆树又恢复了生机。可知草木也随人的。如今二哥哥认真念书,舅舅高兴,那棵树也就开花了。”贾母和王夫人等听了更是高兴,便附和说:“林姑娘比方得有理,很有意思。”

  正说着,贾赦、贾政、贾环、贾兰都进来看花。贾赦开口便说:“要我看,应该把它砍去,一定是花妖作怪。”贾政瞥见贾母脸色不对,忙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不用砍它,随它去就是了。”贾母听了心里不快,没好意思直接训斥贾赦,而是呵斥了贾政几句:“谁在这里胡说!人家这是预示有喜事、好事,什么见怪不怪的。若有好事,你们享受去,若是有不好的事,我一个人顶着。你们不许胡说。”贾政听了,不敢再吱声,同贾赦等人讪讪地走了出来。

  贾母高兴,便叫人传话到厨房,快快预备酒席,大家赏花。又令道:“宝玉,环儿,兰儿,每人做一首诗贺喜。林姑娘的病才好,不要她费心,若是高兴,可以给你们改改。”对李纨道:“你们都陪我喝酒。”李纨等人答应了“是”,便笑着对探春道:“都是你闹的。”探春不解道:“又不叫我们做诗,怎么是我闹的。”李纨道:“海棠诗社不是你起的头么?现在那棵海棠花也要来入社了。”大家听完都笑了。

  一会儿摆上酒菜,大家彼此都想讨老太太的欢心,便一边喝着,一边说些开心的话。宝玉站起身,给各位斟满酒,立即作成了四句诗,写出来念给贾母听:

  海棠何事忽摧聩,今日繁花为底开?

  应是北堂增寿考,一阳旋复占先梅。

  大意是海棠你为什么忽然枯萎?今日又为什么繁花开放?应当是预示贾府主人增福增寿,所以阳气回转,你就抢在梅花之前开放。

  贾环也写了首诗起来念道:

  草木逢春当茁芽,海棠未发候偏差。

  人间奇事知多少,冬月开花独我家。

  大意是草木逢春就应该长出茁壮的新芽,之前海棠花未开放是气候出现了偏差。人世间奇事不知有多少,冬季海棠开花唯独在我们贾家。

  贾兰把自己作的诗用正楷字誊写出来,呈给贾母,贾母看了一眼,顺手递给李纨,李纨念道:

  烟凝媚色春前萎,霜浥微红雪后开。

  莫道此花知识浅,欣荣预佐合欢杯。

  大意是你在烟霞轻浮、明媚春色到来前枯萎,被霜浸打成微红色后在雪后开放。不要说这海棠花见识浅薄胡乱开放,它欣欣向荣是提前为我们阖家欢乐的酒宴助兴。

  贾母听完评说道:“我不大懂诗,听上去倒是兰儿的诗好,环儿做得不好。都上桌来吃饭吧。”宝玉看见贾母高兴,更是来了兴致,不由得想起了晴雯:“晴雯死的那年这棵海棠花死的,今天海棠花复活,我们院内这些人自然都好好的,但是晴雯却不能像这海棠花一样死而复生了。”立刻化喜为悲。忽然又想起前天巧姐提到凤姐要把五儿补进来给他用,或许此花是为她而开。这么一想,立刻又转悲为喜,依旧说笑。

  贾母又坐了半天,然后起身扶着珍珠要回去,王夫人等也起身要跟着过去。只见平儿笑嘻嘻地进屋来说:“我们奶奶知道老太太在这里赏花,自己不能来,叫奴才来服侍老太太、太太们,还有两匹红绸子送给宝二爷包裹这花,当作贺礼。”袭人过来接了,呈给贾母看。贾母笑道:“还是凤丫头做出点事儿来,叫人看着又体面,又新鲜,很有趣儿。”袭人笑着对平儿道:“回去替宝二爷给二奶奶道谢。要是真有喜,大家同喜同乐。”贾母听了笑道:“唉哟,我还忘了呢,凤丫头正病着,还能想得到,送得也巧。”一面说着,众人就随着她出去了。

  平儿见众人走远,低声对袭人道:“奶奶说,这花开得奇怪,叫你剪块红绸子挂在花枝上,便会应验在喜事上了。以后也不必总当作奇事乱说。”袭人点头答应,送平儿出去。

  那天宝玉本来穿着件名叫一裹圆的皮袄在家歇息。一裹圆是一种冬天穿着的便服长皮袍,左右开衩,正规礼服长皮袍是前后开衩,女人穿的便服长皮袄四周都不开衩。开见海棠花开,心情难平,坐卧不安,总出来看,看一回,赏一回,叹一回,爱一回的,心中无数悲欢离合的情感都寄托到这株花上去了。忽然听说贾母要来赏花,便去换了一件用狐狸腋下柔软皮毛做的箭袖短皮衣,外罩一件用元狐腿皮做的皮毛长褂,出来迎接贾母。“箭袖”是一种满族服饰的样式,指带有箭袖的衣服。因为满族人常年生活在严寒的东北,冬季气温低至零下几十度,拉弓射猎戴上手套,极为不便。于是,他们就想出了个安装箭袖的办法,即在原来的袖子上再装上可以盖上手背的“半个袖子”,俗称“马蹄袖”。这半个袖子,只能盖住手背,不用时可已挽起来。这样既可以抵御风寒,又可以灵活运用手指头。后来,满族人入主中原后仍然保留了这种习俗。不仅冬天,就是在夏天的衣服上也装有箭袖,成为一种装饰物。”元狐“是很早以前的一种狐狸,现在已经绝迹了。由于穿换衣服匆忙,忘记将通灵宝玉戴上。等后来贾母等人走了,仍旧换上原来的衣服。袭人服伺换衣服才发现他脖子上没有戴那块通灵宝玉,忙问:“那块玉呢?”宝玉道:“才刚着忙换衣服,摘下来放在炕桌上忘记戴了。”袭人忙回头看,桌上并没有玉,便到各处寻找,踪影全无,吓得袭人满身冒冷汗。宝玉满不在乎道:“不用着急,肯定在屋里的,问问她们就知道了。”袭人以为是麝月等藏起吓唬他玩,便向麝月等笑着说道:“小犊子们,开玩笑也得有个开玩笑的规矩,你们把那件东西藏在哪里了?别真弄丢了,那我们大家可就活不成了。”麝月等都正色道:“这是哪里的话!玩是玩笑是笑,这事儿非同儿戏,你可别乱说。你自己昏头了吧,仔细想想吧,想想搁在哪里了。这会儿又乱赖人了。”袭人见她们都这副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便着急得又问天又问地又问宝玉:“皇天呐!菩萨啊!小祖宗呀!你到底把它放到哪里去了?”宝玉嘟囔道:“我记得明明放在炕桌上的,你们倒是找啊。”袭人、麝月、秋纹等也不敢叫别人知道,只能偷偷地在各处搜寻。闹腾了大半天,毫无踪影,甚至都翻箱倒柜了,实在没处去找,便怀疑到方才进来的这些人身上,不知被谁捡去了。袭人说道:“进来的人谁不知道这玉是性命似的东西呢,谁敢捡去呢?你们千万先别声张,快到各处问去,若有姐妹们捡着吓唬我们玩呢,你们就给她磕个头要回来就完了;若是被哪个小丫头偷去了,问出来也不要禀报上头,不论用什么东西,能把它换回来就行。这可不是小事,真要是把它给丢了,比丢了宝二爷的还严重呢。”麝月、秋纹刚要往外走,袭人又追出来嘱咐道:“之前在这里吃饭的人先别去问,找不到再惹出些风波来更不好了。”麝月等人点头答应,分头到各处追问。

  麝月等人找寻回来,都吓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竟然人人不晓,个个惊疑,宝玉这时也吓得愣住了,袭人急得只能干哭。找是没处找了,禀报又不敢禀报,怡红院里的人个个吓得像木雕泥塑一般。

  大家正在发呆,只见各处知道丢玉的人都过来了。探春叫人去通知各处守门人把园门关上,先命令一个老婆子带着两个丫头再往各处去寻找,然后告诉众人:谁找出来重重有赏。大家首先想要脱干系,其次听说有重赏,便不顾命地到处乱找了一遍,甚至于茅坑里都找过了。谁知那块玉就像绣花针一般,找了一天也无踪影。李纨急了,说:“这件事不是玩的,我要说句无礼的话了。”众人道:“什么呢?”李纨道:“事情到了这步,也顾不得许多了。现在园里除了宝玉,都是女人,要求各位姐姐、妹妹、姑娘都要让之前跟来的丫头脱下衣服,大家搜一搜。若没有,再叫丫头们去搜那些老婆子和干粗活的丫头。”大家说道:“这话说的也有理。现在人多手杂,鱼目混珠,这么一来,你们也可以洗清自己。”唯独探春不吱声,上次搜查大观园,她就特别讨厌搜身,还当众发了火。那些丫头们还都愿意洗清自己。平儿自告奋勇道:“先从我开始搜。”于是各位丫环自己解下衣服,李纨一阵儿乱搜。探春嗔怪李纨道:“大嫂,你也学起不成器的样子来了。谁既然偷去了,还能藏在身上?况且这件东西在家里是宝,到了外头,不知道的以为是废物,偷它做什么?我想必是有人搞的恶作剧。”众人听了,忽然想起她的弟弟贾环不在这里,昨天他可是满屋里乱跑,便都怀疑到他身上,只是碍于探春的面子都不愿说出来。探春从众人看自己的眼神和表情,忽然间也想到了贾环,又道:“搞恶作剧的只有环儿。你们去个人悄悄地把他叫来,背地里哄着他,叫他把东西拿出来,然后吓唬吓唬他,让他不要声张。这事儿就完了。”大家点头答应。

  李纨知道探春为避嫌不好自己叫人去,便向平儿道:“这件事还是得你去才能弄明白。”平儿答应声赶忙去了。不多时,平儿同环儿来了。众人假装没事的样子,叫人沏了碗茶搁在里间屋里,然后都故意搭讪走开。平儿把贾环让进里屋笑着问:“你二哥哥的玉丢了,你瞧见了没有?”贾环一听,原来找自己来是为了这事,立刻急得紫涨了脸,瞪着眼说道:“别人丢了东西,你怎么把我叫来查问,怀疑我?我是犯过案的贼么?”平儿见贾环这个样子,便不敢再问,忙陪笑道:“不是这个意思,怕三爷故意拿去吓唬她们,所以随便问问你瞧见了没有,好叫她们去找。”贾环道:“他的玉在他身上,看见没看见该问他,怎么来问我?捧着他的人多了!得着了什么不来问我,丢了东西就来问我!”说着,起身就走。众人也不好阻拦他。

  宝玉在外屋听见贾环数落自己的话也急了,嚷道:“都是这讨厌的东西闹的事,我也不要它了。你们也不用瞎找了。环儿一去,必然嚷得满院里都知道了,这不是闹事么。”袭人急得哭劝道:“小祖宗,你看这玉丢了不要紧,若是上头知道了,我们这些人就要粉身碎骨了!”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更加伤感,明知此事掩盖不了,只得商议怎么说,回头好向贾母等人禀报。宝玉不耐烦道:“你们也不用商议,就说让我砸碎了就完了。”平儿劝道:“我的爷,好轻巧的话!上头要问爷为什么砸的呢,她们也是个死啊。倘若要查看砸破的碴子,那又怎么办呢?”宝玉道:“要不就说让我出门丢了。”众人一想,这句话倒还混得过去,但是这两天又没上学,又没往别处去。宝玉道:“怎么没有?大前天还到南安王府里听戏去了呢,就说是那天丢的。”探春道:“那也不妥。既然是前天丢的,为什么当天不去回禀。”

  众人正在胡思乱想,准备撒谎,只听赵姨娘的声儿,哭着喊着走来说:“你们丢了东西自己不找,怎么叫人背地里拷问环儿。我把环儿带来了,干脆交给你们这一伙儿会巴结的,该杀该剐,随你们吧。”说着,将环儿一推说:“你是个贼,快快招吧!”气得环儿也哭喊起来。

  李纨正要劝解,丫头进来说:“太太来了。”袭人等此时吓得无地自容,宝玉等人赶忙出来迎接。赵姨娘暂时也不敢作声,也跟了出来。王夫人见众人脸上都有惊惶之色,才相信方才听到的话,问道:“那块玉真丢了吗?”众人都不敢作声,王夫人走进屋里坐下,便叫袭人。慌得袭人连忙跪下,含泪刚要禀报,王夫人又道:“你起来,快快叫人细细找去,一忙乱起来倒不好找了。”袭人哽咽难言。宝玉生怕袭人把真相告诉王夫人,便忙说道:“太太,这事与袭人无关。是我大前天到南安王府听戏,在路上丢了。”王夫人问道:“为什么那天不找?”宝玉道:“我怕他们知道,没有声张。我私下叫焙茗等人在各处寻找过的。”王夫人道:“胡说!现在脱换衣服不是袭人她们服侍的么。但凡哥儿出门回来,手巾、荷包丢了,还要问个明白,何况这块玉不见了,能不问么?”宝玉无言以对。赵姨娘听完可得意了,忙接过话头道:“在外头丢了东西,也赖环儿!”话未说完,王夫人喝道:“这里说正事儿,你现在说那些不要紧的话干什么!”赵姨娘便不敢再说了。还是李纨和探春见瞒不过,把实情告诉了王夫人,王夫人听了也急得泪如雨下,立刻要去禀报贾母,去查问邢夫人那边跟来的人。

  凤姐在病中也听说了宝玉丢玉的事情,得知王夫人亲自过宝玉这边来,料想自己躲不过去,便扶着丰儿来到园里。正赶上王夫人起身要走,凤姐进屋柔弱无力地对王夫人说:“给太太请安。”宝玉等人过来向凤姐问好。王夫人便对凤姐说:“你也听说了,这不是奇事吗?一眼照顾不到就丢了,再找就找不着。你回去想想,从老太太那边丫头起,到你们平儿,谁的手不老实,谁平常好作弄人。我要禀报老太太,认真地查出来才好。不然就断了宝玉的命根子了。”凤姐委婉地劝阻道:“咱们家人多手杂,自古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能保得住谁都是好的。不过这么一吵闹所有人已经都知道了,偷玉的人明知被太太查出来是死无葬身之地,一着急,要是毁坏了证据,那可怎么办呢。依我糊涂的想法,就说宝玉本来就不喜欢它,放丢了,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只是要大家的嘴严密些,别叫老太太和老爷知道。这样,我们暗地派人到各处察访,哄骗出来,那时玉可得,罪名也好定。不知太太心里觉得怎么样?”王夫人迟疑了半天,才说道:“你这话虽也有理,只是老爷跟前怎么瞒得过呢。”顿了一下,转头便叫环儿过来道:“你二哥哥的玉丢了,顺便问了你一句,你怎么就乱嚷?若是嚷出去了,人家把那个玉毁坏了,我看你活得活不得!”吓得贾环哭求道:“我再不敢嚷了。”赵姨娘听了,哪里还敢说话。王夫人便吩咐众人道:“肯定有没找到的地方,好端端的放在家里,还怕它飞到哪里去不成。只是不许声张。限袭人三天内给我找出来,要是三天找不着,只怕也瞒不住,那大家就不用过安静日子了。”说着,便叫凤姐跟自己到邢夫人那边商议查找的办法。

  李纨等人议论纷纷,商议半天,把看园子的一伙人传唤来,叫她们把园门都锁上,然后传林之孝家的来,悄悄地把事情告诉了她,让她吩咐前后守门的,三天之内,不论男女,包括下人在园子里头可以走动,但一概不许放出,只说园子里头丢了东西,等这件东西有了着落再放人出来。林之孝家的答应了声“是”,顿了一下又说:“前天奴才家里也丢了一件不重要的东西,林之孝一定要查明白,上街去找了一个测字的先生,那人叫什么刘铁嘴,给测了一个字,说的很明确,回来一找,果然就找着了。”袭人听了,便央求林之孝家的:“好林奶奶,快去求林大爷也替我们测测去。”林之孝家的答应着出去了。

  邢岫烟道:“若说那外头测字算卦的,都是不管用的。我在南边听说妙玉就能扶乩,何不烦劳她问一问。况且我听说这块玉本身就有仙机,想必能问得出来。”扶乩是一种占卜术,术士占卜时,由两人在沙盘上以食指托扶住丁字形木架横木两端,丁字形木架的下垂部分随着扶架二人手指的抖动会在沙盘上画成文字或图形,示人吉凶,或与人处方。旧时民间常于农历正月十五夜迎接紫姑扶乩。众人听了都诧异道:“咱们常见她的,却从没有听她说起会扶乩的事儿。”麝月忙问岫烟:“估计别人求她,她是不会答应的,好姑娘,我给姑娘磕个头,求姑娘这就去辛苦一趟,若问出来了去向,我一辈子也不忘你的恩。”说着,赶忙就要磕头,岫烟连忙伸手拦住。黛玉等人也都怂恿岫烟速到栊翠庵去。

  忽然,林之孝家的匆匆进来说道:“姑娘们大喜。林之孝测字回来说,这玉是丢不了的,将来一定会有人送还回来的。”众人听了,也都半信半疑,袭人和麝月却高兴得不得了。探春问林之孝家的:“测的是什么字?”林之孝家的答道:“他说了很多,奴才也学不上来,记得是拈了个赏人东西的‘赏’字。那刘铁嘴也不问,便说:‘丢东西了是不?’”李纨道:“这就算得准。”赏的繁体字是“賞”。林之孝家的接着说:“他还说,‘赏’字上头一个‘小’字,底下一个‘口’字,这件东西很可能能放进嘴里,必是个珠子或宝石。”众人听了,夸赞道:“真是神仙。往下怎么说?”林之孝家的道:“他说底下‘贝’字,拆开不成一个‘见’字,可不是‘不见’了?又因为上头拆了‘当’字,所以叫我们快到当铺里找去。‘赏’字加一‘人’字,可不是‘偿’字?只要找着当铺就有人,有了人就能赎出来,不就是偿还了吗。”众人道:“既然这么着,就先从附近找起,反正就这几个当铺,都找一遍,兴许就找到了。咱们找到了东西,再查问人就容易了。”李纨道:“只要东西,哪怕不查问人都行。林嫂子,麻烦你快去把测字的事儿告诉二奶奶,禀报太太,先叫太太放心。叫二奶奶快派人查去。”林之孝家的答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众人神经略微松弛了一点,正静静地等着岫烟回来,只见跟随宝玉的焙茗在门外招手,叫小丫头快出来。一位小丫头看见赶忙出去了。焙茗对她说:“你快进去告诉我们二爷和里头的太太、奶奶、姑娘们,天大的喜事。”那小丫头忙问道:“你快说什么事吧,怎么这么啰嗦。”焙茗笑着拍手道:“我告诉姑娘,姑娘进去禀报了,咱们两个人都能得到赏钱呢。你以为什么事?是宝二爷的那块玉呀,我得到准信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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