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武侠《太子朔复仇记》

作者:公子晋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初春时分,浮冰未化的易水寒气逼人,一艘小艇静泊河面,暗淡的晚霞映照着荒草丛生的黄金台更显荒凉与落寞。

衣甲不整的守台老卒们爽快掏出一串带血的齐国即墨水晶玛瑙耳坠,从吆喝的货郎手里换来可怜的半条剥皮老狗,撇入铜盔支就的镬内,滋啦一声肉香蔓延开来,继而老卒们面红耳赤地猜拳斗酒声轰然而起。

“渊弟,仇恨和耻辱让我们励精图治,伐齐让我们抢来了齐国八百年重宝,可燕国上下却变得文恬武嬉,醉生梦死,连闻名天下的黄金台也徒成摆设了!”一名英武非凡的貂裘少年饮马河滩,眉头紧紧敛起,忧虑不已:掠来的海量财富让燕市物价飞涨,已有不少挥霍精光的燕民鬻田产典妻儿,如何与尝尽耕战甜头的秦国黔首相争?

近旁年约十四五的白狐裘少年抓来一把青草逗得马儿团团转,大大咧咧满不在乎道:“父王已将亚卿乐毅之子乐间袭封昌国君,众多高才贤士纷纷回巢。齐国一蹶不振,连赵王也把最宠爱的舒公主送来与哥哥完婚,秦国国相魏冉都来观礼!太子哥哥,你明天的风头可是一时无两,列国侧目啊!”

貂裘少年乃燕惠王嫡长子太子朔,狐裘少年为其胞弟王子渊。燕朔与赵惠文王之女大婚,久质周王城洛邑的弟弟燕渊才得以回国暂居半年。兄弟二人近来常四处游玩,若非婚礼所禁,不然太子朔定会扯上王子渊偷偷遛到馆舍瞄上一眼赵公主的尊容!

“燕赵两国交好,主张与秦国连横的成安君的相邦之位便悬喽。秦国穰侯魏冉一来,成安君肯定会暗通款曲。可是本宫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亲了!”太子朔神情萧索,心里盼着有人来破坏自己婚礼,“在红砖绿瓦的高墙大院里终老一生实在无趣,我就连吃哪道菜穿什么衣的自由都没有。我心怡的女子应该是那种野性的好动的,而不是娇滴滴只会哭鼻子的小白兔公主,要是能一见钟情就更好了!”

“你该不会是喜欢那种桑间濮上自由奔放的感觉吧,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女子能要么?太傅要知道你这么离经叛道恐怕头又要疼一阵子了!”王子渊翻身上马,揶揄道,“太子哥哥,我们还是尽早回宫为好,小心因你迎接公主迟到引起燕赵两国一场大战,父王可不是罚你禁足不出宫那么好搪塞了!”

太子朔揽辔回缰,眉拧聚一团:“那是因为大争之世盟约原本只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即便赵公主耳聋眼瞎我也只能认栽。君父之命不可违,谁让我是太子呢!明天就大婚了,感觉像做梦一样!”

“有太子殿下的喜酒怎么不请我空同潇潇喝一杯呢!”水边船艇内嚯嚯踱出一名高挑佩剑佳人,外罩麻布褐衣内着鹿皮束身胡服更显蜂腰盈盈、曲线玲珑,脚踝露出一抹阳光如小麦的肤色,一双如水晶眸灵动闪烁,“在下是一名墨者,今天的晚饭正巧没着落呢,没想到撞到太子大婚,那本姑娘可就不客气了!”

墨家乃墨子所创,主张兼爱,爱好和平,为战国一大显学,信徒遍布列国,最喜打抱不平,即便捐躯殒命亦在所不惜。

太子朔脑子轰隆一声,好似被五国联军蹂躏过的临淄城一般凌乱,这不就是自己梦中情人的样子么?他含情脉脉凝望向空同潇潇,怔了许久。

王子渊双手在兄长眼前三晃两摆道:“太子哥哥,空同姐姐问你话呢,光晓得呆呆傻笑,垂涎三尺!”

“久……久仰,若世人都信奉墨家天下早就太平了!”太子朔由怔忡丢魂中回过神来,显出热忱好客本色,“只要墨者在燕国挨饿受冻了尽管来找本宫,潇潇姑娘,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我还可以帮你调教侍卫,不会白吃喜酒的!只是他们不能欺凌他国,这是我唯一的条件。”空同潇潇趾高气扬,好像赏了别人很大的恩典似的。

“你一个姑娘家还想当宫廷侍卫教头,别连太子殿下都打不过,他可是打败燕宫无敌手!”王子渊对哥哥打心眼里崇拜,足见兄弟感情之笃深。

“那是宫里的侍卫们让着我讨赏钱罢了,这两年我才晓得能打败我的还是有那么三五个的!”太子朔双手抱肩,目中睥睨一切,“我空手对潇潇姑娘的剑,否则胜之不武。”

“已经多年没有墨家弟子找本姑娘比剑了!”空同潇潇自信道,“打打杀杀伤了太子可就罪过了,我给你们展示一下墨家剑法吧。看到马屁股上的青蝇了吧?我以铁钗作剑来刺它!”说罢从乌云秀发中抽出钗子疾弹,铁钗擦过马腚,钉入山石分毫,青蝇坠地乱旋。

“此等力道虽说惊人,在下也能做到!”太子朔运气暴呵,抽剑将山石砍成两段。

“一身蛮力,到采石场做个碎石工倒适合。而本姑娘的钗子擦过青蝇的左眼瞎了,旋转坠地一刹那又刺瞎了它的右眼。剑术之道在于精准和迅捷,力道可有可无而已!”

王子渊趴地研究一阵嚷道:“这蝇子真的两只眼都瞎了,怪不得飞着打转呢!我用飞刀掷靶子只能命中靶场的军卒。”

“潇潇姑娘剑术精妙,在下佩服至极,能劳动大驾指点东宫侍卫实在是三生有幸!”太子朔心道此女本领高超,得请来长久为燕国效力才好,遂摸出一包马蹄金道,“些许俗物作为空同教头的车马资费,等女英雄到任后还另有酬劳相赠,只要黄金台在,燕国礼贤下士的气度就会传承下去!”

空同潇潇推开马蹄金道:“我们墨者不收受列国任何势力的聘请,说好了蹭饭就帮忙的,你还信不过我这个朋友呐!”

“原来是在下唐突了女英雄!”太子朔道,“日后但有驱驰,姑娘随时来宫里寻我便是!”

空同潇潇大方道:“不过以后你们燕国攻打弱国我们也会毫不客气的,当年没有我们墨门弟子援助,齐国想复国那可是难如登天,莫以为你们燕王临阵换将的影响就足以逆转形势!”

“太子哥哥,潇潇姐姐,一起去接我那貌美如花的太子妃嫂嫂吧!”王子渊道。

“太子殿下真是艳福不浅啊!”空同潇潇微露一丝落寞,旋即杳然无迹。

“好兄弟,回去本宫再好好感谢你!”太子朔恨得牙齿咬得格格响,却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扮兄友弟恭,这小子明明没见过公主满嘴胡话似一瓢冷水浇灭了自己刚燃起的爱火。

王子渊夸张乱蹿:“潇潇姐你要保护好我,太子殿下要虐待手足了!”

三人谈笑间策马而行,扮作贩夫走卒的东宫侍卫驾车紧紧跟随,官道上扬尘滚滚。

2

三人入得蓟都国家驿馆八方馆一一见礼,馆内已是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人自然也是济济一堂。空同潇潇方晓得八面玲珑招揽宾客的虬髯中年大汉乃相邦成安君公孙操;寡言沉毅不离燕惠王左右的而立白面汉子是昌国君乐间,将门之后果然威风凛凛;那身着赤红曲裾深衣脚蹬林胡紫貂皮靴面色苍白的娇弱少女自非赵舒公主莫属了!

太子朔觑了赵舒一眼便低头不语,王子渊目光须臾不离,空同潇潇嘁了一声头昂得愈发高了,这娇公主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不过运气好会投生罢了!

“二位王子,你们都快把舒公主脸给盯红了,太子明日就洞房花烛了也不急于一时吧,哈哈!”成安君公孙操笑得长须都粘了酒水,他早年与东胡征战立下赫赫战功,拜相后裁决军政大事杀伐果断又深谙邀买人心之术,朝野颇有政声,接着斟满觞挽着王子渊自来熟道,“渊王子七八年没见,个子高了一头,身子骨也结实了不少。你也别光羡慕太子,本相做媒给你娶个秦国公主回来!”

“秦女刁蛮,我才不要什么秦国公主,要娶也娶个赵国公主,舒嫂嫂,你们家还有像你一般粉雕玉琢的妹子么?”王子渊冲赵舒殷勤攀话。

“我和太子还没成亲呐,怎么就成了你嫂嫂了呢!”赵舒羞红了脸,小叔子冒冒失失的燕太子也不帮着解解围,自己从小多病能不能捱得住北国的苦寒和风沙。

“渊儿,不得对赵舒无礼!”燕惠王朗声喝止,带动额头青筋浮动,有种病态的亢奋,“秦赵同姓,秦公主定会与赵公主一般天生丽质。能攀上秦国的亲事寡人可是求之不得呐,成安君你若能促成秦赵良缘重重有赏!咦,怎地未见穰侯?”

“太医令传话说穰侯水土不服,今日暂歇下,明日定来参加太子成婚大礼!”成安君公孙操恭顺道,“大王,服玉液金丹的时辰到了!”

“历任国相还是成安君最为有心,最能替寡人分忧!”燕惠王从怀中摸出晶莹琉璃盅,倒出三粒红豆大小泛着幽幽红光的透明丸药。

“慢着,父王龙骧虎步,正当盛年,这来历不明的丹药没必要服用!”太子朔劈手阻止。

空同潇潇喜穷究万物之理,讲来自是头头是道:“大王,这些丹药都是欺世盗名的道士用石头炼制,虽短期可以刺激精神,可长期服用体内金石之毒难以排出定是有害无利!”

“大王,太子与空同姑娘言之有理,臣附议!”昌国君乐间起身行礼。

“服用仙丹调理身体就得趁早,国事繁忙太子得想着多为大王分忧,而不是四处游猎还嫌大王身子骨过于康健?”成安君条分缕析侃侃而谈,“何况列国君王就没有不饵食丹药的,再者诸子百家互相攻讦已成积习,空同姑娘之言是否可信还有待证实!”

燕惠王自顾咽下红丸,顿觉浑身通泰:“太子也不过最近和渊王子四处遛遛马而已,大燕的强大离不开太子、成安君、昌国君的精诚团结。燕秦和睦成安君功不可没,燕赵联姻昌国君极力促成,太子明日就要大婚,代寡人好好敬敬二位上卿!寡人先饮一觞,愿我朔儿和赵舒百年好合,燕国在众爱卿辅佐下蒸蒸日上,再者也为赵舒公主接风洗尘,诸位今日不醉不归啊!”饮罢举觞示意,酒一滴不剩,列国使臣与众臣僚忙饮尽后共敬燕王万年。

太子朔睇了一眼潇潇姑娘才勉强饮下,又硬着头皮回敬父王、成安君、昌国君,之后便回座不言语,与觥筹交错,杯盘狼藉的气氛格格不入。

“太子殿下怎么如此安静?燕酒绵香,鲁酒淡薄,赵酒醇厚,潇潇借新娘子陪嫁的纯正赵酒敬太子、舒公主,祝二位殿下琴瑟和鸣、百年好合!”空同潇潇痛饮落座,酒入愁肠百转千回,可恼天杀的太子一句知冷知热的话都没有?

“只因赵酒醇厚享誉天下,七十余年前曾被奸人掉包,惹得楚宣王伙同韩、魏起倾国之兵围攻邯郸三年,若非三国分赃不均赵国早已亡国!”赵舒呷着酒叙谈本国掌故也便不害羞了。

“哦?竟有此事?五国伐齐后齐国复霸已然无望,秦人破郢后楚国龟缩东南一隅,赵国却因曾经胡服骑射今非昔比,一跃成为仅次于秦国的强国。”赵国前车之鉴令太子朔心下大骇,转向王座拜求道,“父王,儿臣请效仿六国废除世袭封君,招揽列国英才,否则我大燕难以在此大争之世立足!”

“三晋分裂、田氏代齐皆因不能恪守先王祖训,我大燕乃文王后裔、周室嫡亲,当崇修文德,岂能轻率废旧立新,寒了公族的心!选贤任能朝中百官随时可向寡人举荐,当然三百石以下官员找成安君即可,再者我大燕蒸蒸日上,国力不弱于任何一国,列位使臣以为然否?”各国行人使臣自是个个赞不绝口,燕惠王明明刚愎自用却还自以为虚怀若谷,道乏后同成安君摆驾回宫,走前再三拜托昌国君款待好宾客。

“这赵酒初饮如醪,后劲却绵绵不绝!”空同潇潇携剑而起,“有酒怎能无乐,在下来舞剑助兴!”她剑如游龙,翩若惊鸿,巾帼不让须眉,众客喝彩不绝。

“剑还是对舞精彩,本宫也来助兴!”太子朔哐啷拔剑,与潇潇姑娘双剑合璧,齐齐舞出剑花无数,默契非凡,馆内彩声震天,一瓮翁赵酒不觉见底。

上首的赵舒面色愈发苍白了,明明是自己的接风宴自己却被晾在一边喝闷酒,还被酒呛到,真是流年不利,道:“咳咳,给本公主换茶水来!”

“嫂嫂,您要的茶水!”王子渊自宫女盘中抢过茶盅,暖心塞入公主纤手,添油加醋道,“太子哥哥和空同姐姐舞起剑来真是心有灵犀,羡煞旁人!”

“多人剑舞与破阵乐才是绝配!”昌国君乐间见太子摆明对舒公主没有兴趣又太过失礼,日后二人同床异梦自己可如何在国中立足,遂抽剑死死堵在二人中间,一曲乐罢忙收场道,“今日权且小酌,明日大婚正戏才开锣,列国贵使舟车劳顿,大婚后再来好好品评品评鄙国的歌台舞榭,到时不醉无归啊!”众宾客欢喜作鸟兽散。

夜幕漆黑,凌迫着燕宫的歌台楼馆。孤峭的燕山崖顶一名精瘦老者目光如鹰隼般俯视着这一切,近旁停放一驾“穰”字标记的墨色马车,车距六尺,仅秦国独有。穰侯魏冉虽不出面,却掌控着燕国的局势。

3

“大王驾崩了!”宫廷侍者个个竭力干嚎,燕惠王面带微笑无疾而终的凶信迅速传到王城内外。

太子朔和空同潇潇满载猎物至北关下马,但见兵卒全身缟素,仿佛早就预备好一般。悲痛欲绝的太子朔想回宫奔丧可关门紧闭,扰攘间成安君踱步现身关墙。

“父王昨夜还好端端的,今晨便晏驾,成安君你阻挠本宫进宫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太子朔气愤填膺,戟指大骂,“父王把你从一介晋国没落公族简选为万人之上的国相,而你却恩将仇报毒死了他!”

“先王遗命我来统摄国政,太子和王子渊为国分忧应尽快分别赴赵国和秦国为质,处理好国内政事便是本相报答先王知遇之恩的最好方式!”成安君挥动盖着鲜红玺书,一如既往地卑躬屈膝道,“车马随从在下已准备停当,王子渊已乖乖上路,未来的太子妃赵舒公主已在易水行宫静候足下,赵王已同意在邯郸为二位举行成婚大典。太子仁孝有嘉,总不会视王命如无物吧?”

“蓟城到邯郸千里之遥,父王故去也才几个时辰赵王就得到消息了?况且这满城缟素置办少说也需十日,昨晚秦相魏冉又碰巧抱恙在身。最大的可能就是你成安君勾结秦人弑君犯上,是想学前朝奸相子之当窃国大盗么?他害得一家满门抄斩自己也遭乱兵剁成肉酱,你现在悬崖勒马还有机会,莫要重蹈覆辙!”

“燕赵交好合卺礼在何处举行使臣早就禀明赵王同意,大燕府库充盈本相调度得当自是应有尽有,何况区区缟素!大王急病召众王子侍疾一听太子冷落太子妃却和卑贱民女厮混便心头火起,痰涌上来气就上不来了,是你活生生气死了大王!来人,捉拿太子!”公孙操向来擅长颠倒黑白。

关卒劲弩齐射,呼啸而出,太子朔和空同潇潇左格右挡,指东打西。

“你个奸相,理屈词穷还准备杀人灭口?”潇潇更是以一当十,无人敢围。

稍时关头烽火大起,城内无数兵将涌出,二人渐渐力竭势弱。

“成安君,你可真会血口喷人!”太子朔趁兵丁未围死卖个破绽护紧潇潇疾向燕山北行。

二人一路兼程自燕山西麓入赵国代郡,但见自己沿途已被燕国画影图形列国通缉,偶听得赵国特使已自易水行宫接走赵舒和王子渊,便跋涉向赵国都城邯郸而去,行至中山官道茅亭解乏,忽听有熟悉声音唤起,回头只见王子渊、赵舒并辔而来。四人相拥而泣,欢喜万分。

“太子哥哥,可把你等来了!”王子渊给了哥哥一个熊抱。

“我还以为你会乖乖到秦国当质子给我带个弟妹回来呢,看来你还没中成安君的奸计!”太子朔和未婚妻尴尬招呼道,“舒公主气色不错,赵国水土果然养人啊,哈哈!”

“你们燕国可真不太平,赵国虽是四战之国,起码内部和和睦睦的!”赵舒深情望着王子渊幽幽道,“幸亏有王子一路保护才有惊无险!”

“有哥哥平日里提点我当然不会信公孙操的鬼话,义气当头招呼着公主杀出了一条血路,那场面太过壮观!”王子渊开头还口若悬河,一提公主就变得支支吾吾,面红如熟虾,“哥,我做了一件天怒人怨的事,你一定要原谅我!嫂嫂已同……同我私定终身了!”

“什么?你和赵舒公主?”太子朔正愁如何向赵王悔婚呢,想不到弟弟帮自己解决了一大难题,只是反应过激让人以为接下来便是雷霆之怒,甚至兄弟相残。

“怎么?这叫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不该好好祝福他们么?”潇潇手偷偷狠拧一把,无视太子朔疼得扭曲夸张的面孔。

“人家郎情妾意,本宫却只能伴着个母夜叉!”太子朔阴阳怪气,显然意有所指。

“谁是母夜叉,来,先吃我三鞭再好好说话!”潇潇掣出金鞭,太子朔狼狈逃窜。

王子渊终于解脱,目视打打闹闹的那对欢喜冤家道:“原以为太子哥哥会对我家法伺候的,没想到提前被潇潇姑娘家法伺候了,看来新嫂嫂有人选了。”话方毕潇潇姐貌似凶狠的小粉拳粘到太子便没了力气,十成拳脚只剩一成。

“我们还是商讨燕国大事吧!父王死不瞑目,国中有昌国君乐间等一众忠臣为内应。秦国义渠之乱方定,穰侯魏冉回国暂时不会东出,齐国想来混水摸鱼赵国定不会答应,我们只要有一支奇兵在短期内诛灭公孙操,燕国就大有可为!”太子朔目光凝视潇潇请求道,“锄强扶弱是墨家的宗旨,潇潇,你作为燕墨钜子支援我一支千人的门徒,这样燕国百姓就不会受公孙操的盘剥了!”

“区区小事不消吩咐,这一路没有墨者暗中保护我们哪能风平浪静?”潇潇摸出一方心形铁牌塞入燕太子之手,“上千燕墨早已集结完毕,拿着钜子令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们也不会皱眉迟疑,太子该回国主持大局了!”

玄铁钜子令为墨家不传之物,昔年秦墨钜子腹䵍其子杀人亦不肯动用钜子令自救,副钜子贲辛只好夜盗令牌号召三千秦墨说服秦惠文王特赦,可墨守陈规的腹䵍仍大义灭亲。

钜子令虽轻如锱铢,情义却赛过万钧,太子朔感激涕零:“空同钜子义薄云天,本宫感动得要把你纳入东宫了!”

“讨厌,怎么着也得三媒六聘吧,哪有大庭广众谈这档子事的,害的人家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潇潇满脸绯红,可心里却求之不得。

“嘁,别自作多情了!”太子朔掏出契约挥得哗啦啦响,“纳入东宫做宫女、杂役要什么三媒六聘,乖,在这份卖身契上按个手印就行!”

“燕朔,本姑娘要将你五马分尸,大卸八块,千刀万剐,剁成肉酱——”笑魇如花的潇潇姑娘刹那变成母夜叉。

4

两个黑影身形矫健、飞檐走壁,几个鹞子翻身,悄无声息悬在夜明如昼的昌国君府正厅大梁,隐隐传来廊道巡逻卫兵行进的衣甲锵锵声。

乐间方从燕山大营归来,推门坐定,揭开茶盅忽见茶水倒影有异,唰地拔出贴身短剑,反气定神闲自斟自饮道:“二位梁上君子,请移步品茗叙话!”

两个黑衣人飘然而下,头巾抹去现出太子朔、空同潇潇模样。

太子朔行礼道:“昌国君骁勇善战、目光如炬,果然名不虚传!”

乐间忙收剑入鞘还礼,自己身为托孤重臣不能辜负先王知遇之恩,忙不迭道:“太子,下臣以为你中了公孙操的毒手,真是天不灭我大燕。我等就盼着太子振臂一呼了!”

“我们的一千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混入城内,公孙操必死无疑!”潇潇道。

“诛杀国贼奸相,请昌国君助本宫一臂之力!”太子朔道。

“下臣早就想手刃国贼了,只恨兵符被收,我只能操练兵马,想要调兵却难上加难!”乐间义愤填膺却无处突破。

“不必将军调兵,将军配合本宫演一出好戏,我自有办法叫公孙操如此无葬身之地!”太子朔附耳低语,交代妥当。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可如今太子与潇潇姑娘心心相印情比金坚,燕赵联姻已成泡影,赵王定会雷霆震怒。家父客居邯郸食赵之禄,又如何保全性命呢?”乐间忧心父亲安全,对太子朔和赵舒感情不谐引起的家族兴亡担忧也属人之常情。

“舒公主与舍弟王子渊暗生情愫,约定终生,他们结合才是天作之合,燕赵联盟丝毫不受影响!”太子朔道。

噗啦啦一只白色雕鹰飞回窗边鸟架,乐间解开鹰腿所缚军情帛书,目光扫过后展颜道:“太子所说与下臣掌握情况相差无几,家父适才来信说一向乖巧的舒公主省亲闹着非王子渊不嫁,赵王的条件是燕国未来由王子渊承继大统他便赞成这门亲事还可出兵十万,家父为赵国计划劝我同意此策。臣下各为其主绝不赞成,明日我便请求相邦准许我出使赵国,以假意同意王子渊入秦为质子照会赵王,实则以燕、秦两国连横夹攻赵国迫使赵王放弃干预太子储君的非分之想。”

“我看太子你还是遵从燕惠王遗训娶了赵公主,既抱得美人归还可得十万雄兵。也好过跟着我一个墨者清汤寡水的,万一劳驾昌国君去一趟邯郸赵王还是不答应呢!”潇潇道。

“有这个可能,不过太子的王位绝不能丢,我会尽力斡旋的,我们还可以从赵王后方面突破,她最疼舒公主了!”昌国君乐间道。

“赵王的条件可以答应,只要能扳倒公孙操,燕国内乱尽早结束,权势于我来说只不过是浮云罢了。虽然不能执掌生杀予夺大权,可燕国百姓会世世代代记得我!”太子朔坚定道,“来,我们击掌盟誓,依计行事!”

击掌罢,太子朔与空同潇潇腾空而起,隐没于夜色之中。

“走那么快做什么,你有没有发现这易水河畔的月亮很美么?”太子朔已经很久没有赏月了,父王驾崩后江山社稷重担仿佛全压自己身上了。

“我没见过你这么高风亮节的人,连王位都可以不要!”空同潇潇停步,没好气嗔道,“万一赵王或赵王后方面突破了呢,当了大王,你可以抱得后宫美人三千和十万外援,啧啧,本姑娘都为你可惜,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哦!”

“答应了赵王条件我也是外援和美人都不耽误啊,而且还是一个可以和我长相厮守的美人儿!”

“谁?”

“除了你这个傻丫头还有谁?”

“我对你真有那么——重要?”

“我不是不想当大王,只是不愿其它人分走我的倾慕,其实后宫佳丽三千对我来说真是可有可无的,弱水三千我也只取一瓢饮!”

“就知道花言巧语!”潇潇笑魇如花,倒入太子朔怀中,“本姑娘答应陪你看月亮了,快看,还有流星呢!答应我,要保护好自己,江山社稷交给王子渊后陪我去无人海岛吧,这列国征伐打打杀杀的日子我也厌了,祖师爷墨子兼爱非攻的伟大理想在我手上是难实现了喽!”

“我在辽东就不少海岛食邑,有人的无人的都有,上次去还是冠礼那年随父王、母后一道,可如今却只剩你我二人。”太子朔脑中浮现出燕惠王手把手教只知追着浪花疯跑的儿时自己和渊弟捡螃蟹钓海鱼的情形,沉默良久后道,“以后上了岛了我来教你赶海,那可是一件顶好玩的事。还可以吹吹海风,光脚踩在沙滩最是心旷神怡,瞬间忘却世间烦恼!”

“可是我不大会做饭,你不会肠子都悔青了吧?”

“就是后悔在无人海岛也没得选啊,谁让我遇上了你呢!”

“遇上我你很吃亏么?来尝尝本姑娘的夺命三拧!”

幽幽月光洒向易水,河面倒映着一对喁喁细语的人影,不觉天边泛白。

5

全身甲胄的燕国侍卫浩浩荡荡自蓟都王宫开拔奔向燕山神庙,文武官员已侯了一个时辰。明黄伞盖马车熊皮帘子掀起相邦公孙操睥睨苍茫群山,百官、列国使臣及众军民俯地一片,声震山谷:“恭请监国相邦歃血为盟,祭祀燕山!”

“得人心者得天下,成安君今日威望之隆只有燕昭王方可一比了!”乐间端来歃血玉案,案面齐整有序排定血淋淋的牛耳、精光匕首和耳杯,“这是秦国牦牛之耳,齐国金漆双耳杯内斟好了赵国极品佳酿,用楚国荆山青玉案盛来才配得上相邦尊贵的身份!”

“只有本相可以让燕国与列国平起平坐,在下定会继承大燕列祖列宗遗愿,重振我大周声威!”公孙操颔首示意众人才敢起身,染了牛血的酒亢奋了整个燕山,如虬龙的火把驱散了黎明的残墨诉说着成安君的心事:“尧舜禹汤不也是逼宫迫主的逆臣么,只要坐稳了江山天皇老子来了也无力回天,谁让燕惠王对我一点都不防范!”

“燕相曰操,晋侯苗裔。仕燕七世,屡挫三胡,开疆千里。天下为公,禅代绵延。寡人遗命,让国与操——”礼官抑扬顿挫地宣读诏书却被打断。

太子朔缓缓从人群走出:“慢着,公孙操,你何德何能当得一国之君?父王在世时何曾向百官下过这么一道不合情理的诏书?”

“我战功赫赫深受先王器重,我纵横捭阖得到秦国支持,没有了我燕国只是一盘散沙,任人欺凌!”公孙操完全有资本骄傲,“燕国内外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王位我不坐有人敢坐吗?何况秦相穰侯离开前还留下一万秦军骑兵襄助区区。”他伸手向东,四周杀出无数摇旗呐喊的黑甲骑兵,个个头梳秦人斜髻,悍不畏死,亦有三晋口音,想来归秦不久。

众人都以为太子朔立成齑粉纷纷对公孙操谀词如潮,想当从龙之臣。纷扰间燕山南麓腾起阵阵黄云,黄云中胡服骑射的赵军蜂拥而来。为首的空同潇潇纵身下马道:“赵王借兵十万命本姑娘来助太子了。公孙操,还不束手就擒!”

“先饮杯茶歇息片刻,后面的事情交给我来办!”盼到救兵的太子朔挑衅地对公孙操道,“十万对一万,我看你怎么能赢!”

秦国黑甲骑兵见胡服赵骑装备精良,便袖手旁观坚守不出,谅赵王也不敢伤大秦锐士一根毫毛。赵军见秦军采取守势便开始做壁上观,秦国铲除心腹大患义渠已投入大量兵力自不会树敌过多。秦赵同源同祖,两军竟开始攀亲戚对山歌。空同潇潇见抗衡秦军目的已达到,便奔向爱郎再做打算。

公孙操意识到此时若控制不住局势便功亏一篑,拔剑急令:“所有侍卫听令,捉拿叛国要犯燕朔者爵升三级,不论死活!”

所有燕国侍卫嗷嗷出动,长枪大戟密匝匝直直搠来,太子朔、空同潇潇严阵以待,公孙操见胜券在握狰狞狂笑。

侍卫中为首两排数千人竖起盾墙掉转枪头翼护太子和燕墨历史上唯一的女钜子。

“他们是什么人?还有不想升官发财的人?”公孙操难以接受临阵反水的事实。

“他们是我手下的墨家门人,燕惠王驾崩后就潜入了侍卫里,还策反了不少你手下的爱将,抱歉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才出得这个损招的!”空同潇潇道。

公孙操剑光闪烁,潇潇长鞭如毒舌吐信瞬间被斩成数截,战火淬就的公孙操招招凌厉狠辣,致人死地。太子朔、乐间双双拔剑应敌也难有胜算。酣战中太子朔不敌跌倒在地,但见歃血匕首近在咫尺,顺手攥紧匕首一个鲤鱼打挺猛刺来。

公孙操车轮大战下气衰难尽全力,恼于乐间、潇潇缠斗无法脱身。空同潇潇剑花翻飞,愈战愈勇。公孙操猝不及防短匕光闪过喉头溅血,却仍癫狂不已:“我是燕王,我是燕王,你们都是反臣贼子,十恶不赦,不赦——”他虽气绝而亡仍虎目圆瞪,勘不破尘世的功名富贵。

“以前相邦一直是我学习和超越的目标,谁能想到居然变成了大奸似忠的窃国大盗!”昌国君乐间惋惜不已。

“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空同潇潇道。

“梦想难以承载野心浇灌的恶之花,所以公孙操终究身败名裂!”太子朔还剑入鞘,对停止争斗的侍卫和百官高宣,“燕国迎来了和平,归雁回到了旧巢,举国欢宴,三日金吾不禁!”

太子万年的欢呼声回荡山谷,入宫后劝太子登基的表章雪片一般,可太子朔坚辞不受,还亲手将沉甸甸的王冠戴在王子渊头上,摩挲着道:“从今以后你就是燕国独一无二的王,让燕国在这乱世中不被吞并任重道远,不能辜负父王的期望!”

王子渊热泪盈眶,宠溺拉紧凤冠霞帔的赵舒公主双手一路驱车恭送燕朔、空同潇潇到海边码头。王子渊便是后来的燕武成王,与王后赵舒感情蜜里调油时燕赵两国亲如兄弟,二人横眉冷对时燕国就去偷袭赵国,成为天下笑谈。

圆月高挂,群星闪烁,一艘豪华楼船停泊荒岛沙滩,腹部隆起的空同潇潇一跑动海风吹得裙摆飞扬,一上到甲板便大惊小怪道:“阿朔,舒公主又来信了,让你好好管管大王,他又要选秀女入宫了!”

燕朔悠然惬意自顾自赏月观星,无语道:“我的好夫人呐,清官难断家务事,以前他是我弟弟,现在是我的长官,管了他我们这几个岛的封地都会被没收,以后我们的娃娃喝西北风去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打抱不平是我们江湖儿女的本色,治国平天下的事我能睁只眼闭只眼,可家事必须管到底!起码我还是大王和王后的嫂嫂,长嫂如母。”潇潇当仁不让,挥鞭欲行。

“都快为人娘亲了还这么调皮!”燕朔刮了爱妻琼鼻一记,双手环抱着她,潇潇陷入他宽阔胸膛的宠溺里,星眸微闭,无限温存。

二人任由明亮月光下的楼船飘飘荡荡,恍若漂浮天际的浮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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