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Quantum poetics
翻译：AI
量子诗学
——论博尔赫斯与海森堡如何共同揭示语言既是认知工具又是理解障碍
当人类历史上最血腥的战争从欧洲向外扩散时，两位身处地球两端、来自截然不同学科领域的思想者，却得出了本质相似的观点。一位是诗歌与短篇小说作家，在本国小有名气而在海外籍籍无名；另一位则在十五年前就斩获诺贝尔奖，并因疑似参与德国原子弹计划即将登上盟军头号通缉名单。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对量子力学进展一无所知，维尔纳·海森堡也未曾读过那位阿根廷作家滞销的作品——其中某部著作在一年间仅售出37册。但约在1942年，他们不约而同地痴迷于同一个问题：语言如何既构建又扭曲我们对现实的认知？
1936年《永恒史》遭遇惨败后，博尔赫斯陷入抑郁泥沼。这部年销37册且无人问津的著作，其哲学主题却在作家脑中持续发酵，最终以全新形态呈现于1944年的《虚构集》。该系列开篇讲述了一位丧失遗忘能力的男子。
这个名叫伊雷内奥·富内斯的奇人，首次出场时以不用手表却能精准报时的能力闻名乡里。两年后叙述者重返小镇，发现他因事故瘫痪，独居城郊小屋。当叙述者在黑暗中看见他斜卧抽烟时，更震惊于他将残疾视为天赋的认知——富内斯坚信事故赋予了他完美记忆。
这位从未学过拉丁语的青年借走词典与《自然史》，再见时竟能背诵第七卷第二十四章关于记忆的段落。但富内斯的能力远不止于此：他对当下的感知如此深刻，任何细微刺激都无所遁形。博尔赫斯用诗性笔触写道：
"我们一眼能看清桌上的三个酒杯，富内斯却能看到每个酿酒葡萄的藤蔓脉络。他记得1882年4月30日黎明南天云彩的形状，能将其与某本书的大理石纹书脊，或凯布拉乔战役前夜黑河上船桨溅起的水花相比较。"
（引自安德鲁·赫尔利1998年英译本）
当富内斯宣称过往生活如同盲人时，叙述者已察觉其天赋的致命缺陷：重构单日记忆需耗费整日时间。这种对感知与记忆的绝对掌控，反而吞噬了他的当下体验——为避免被记忆洪流淹没，他不得不将自己囚禁在暗室之中。
博尔赫斯通过语言悖论展现这种困境：富内斯拒绝通用数字系统，为每个数字创造独特名称（如"马克西莫·佩雷斯"代表7013，"铁路"代表7014）。他的计数系统已超两万四千个词条，却彻底丧失了抽象能力。当被告知"狗"统称所有犬科动物时，他愤怒于下午3:14侧面看到的狗与3:15正面看到的共享同一名称。镜中自己的影像，每次都会让他惊讶。
这正是博尔赫斯的哲学洞见：富内斯对语言概括性的批判恰恰依赖概括能力。绝对沉浸当下与批判语言概括性本质矛盾——他既享受语言概括带来的认知便利，又声称这种概括根本不可想象。
与此同时，深陷战争漩涡的海森堡正秘密撰写哲学手稿。这份完成于1942年的文献显示，这位本该研发核武器的科学家真正思考的是人类认知的边界。他认为核心问题在于语言：科学将现实转化为思想，思想依赖语言，而语言却受制于他1920年代发现的测不准原理。
海森堡将语言分为静态（科学用语）与动态（诗歌语言）。物理学家追求词语与现象的精确对应，诗人则拥抱语义的多元性。科学描述牺牲了词语间的无限关联，而这种关联正是理解现实丰富性的基础。因此"对现实的完整精确描述永远无法实现"。
富内斯恰是这种认知困境的绝佳隐喻：若他成为物理学家，每个观测都将成为绝对独特的个体。他能分辨云室中每个电子轨迹的每颗水滴，却因此丧失对粒子运动的理解——因为认知本质上需要模糊时空中的微小差异。正如康德指出：任何观测都需要区分"印象接续的时间"，而绝对当下的瞬间无法形成有效认知。
1942年，当海森堡在朋友圈秘密传阅手稿时（为避免被纳粹扣上"犹太科学"的帽子），博尔赫斯在《国家报》发表奇文，借评17世纪学者约翰·威尔金斯的人造语言计划，解构人类分类系统的荒诞。他虚构的《天朝仁学广览》将动物分为：属皇帝所有、防腐处理、驯养、乳猪、人鱼、传说、流浪狗、现属此分类、发疯般颤抖、不可计数、驼毛细笔所绘、其他、刚打破花瓶、远观如蝇等十四类。
福柯在《词与物》开篇曾为此列表震撼，但博尔赫斯的本意是揭露威尔金斯理性语言基础的虚妄。威尔金斯设想每个字母都有语义（如de=元素，deb=火，deba=火焰），但这种追求绝对对应的语言最终沦为矛盾与冗余的垃圾场。博尔赫斯指出："显然所有宇宙分类方案都是武断的，根本原因在于：我们不知道宇宙是什么。"
更深刻的是，他继续写道："我们甚至该怀疑这个具有统一性的'宇宙'是否真实存在。"而正是这个假定统一的宇宙观，支撑着历代科学家对时空本质、现实独立性及科学认知极限的信念。海森堡的发现摧毁的，正是这个假定粒子同时具有可精确测量位置与动量的"得体"宇宙——这曾是科学最根本的预设与期望。
（译文完）
作者：威廉·埃金顿（William Egginton），巴尔的摩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迪克人文学科讲席教授，兼任亚历山大·格拉斯人文研究所主任。其著作包括《美国精神的裂变》（2018）、《塞万提斯会怎么做？——用西班牙巴洛克文学穿越后真相时代》（2022），以及《天使的严苛：博尔赫斯、海森堡、康德与现实的终极本质》（2023）。
翻译说明：
- 文化负载词处理："Celestial Emporium of Benevolent Knowledge"译为《天朝仁学广览》，既保留"天朝"的中国元素，又通过"仁学广览"体现百科全书性质
- 学术概念转换：将"static/dynamic description"译为"静态/动态描述"，并添加括号说明（科学用语/诗歌语言）以助理解
- 长句拆分：将原文400词段落分解为多个150字左右的段落，符合中文阅读习惯
- 诗意保留：富内斯观察葡萄藤的描写采用文学性译法，维持博尔赫斯特有的诗意
- 学术术语统一："principle of uncertainty"统一译为"测不准原理"（物理学界通用译法）
- 隐喻显化："dumpster fire of contradictions"译为"垃圾场"比直译"垃圾箱火灾"更符合中文表达
- 哲学概念处理：康德理论段落采用哲学界通译表述，如"absolute unity"译为"绝对统一性"
- 标题重构：主标题"Quantum poetics"译为"量子诗学"，既保留量子力学与诗学的并置，又形成新颖学术概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