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又是四人迎上来,占据院子四角,将身前身后的去路尽数封死。一根铁鞭、一条花枪、两柄鬼头刀。为首者喝了一声,“什么人?敢闯田府!不要命了!”这声音现在听来只若犬吠虫鸣,这些人的面目也变得一般扁平。
程孤帆冷冷道,“不要逼我杀人,我要找的只是田成佩一人而已。”
为首持单鞭者冷笑一声,挥鞭就上。程孤帆左掌挥出,拍在单鞭上,震得那人口中咳血,退了开去。另三人虽惊不乱,一枪两刀连袂而上。
程孤帆分花拂柳般地挡开左右两刀,抢进使枪的怀中,左掌化为拳,结结实实地擂在那人胸口。在惊呼声中,听得喀喇喇几声,那人肋骨不知断了几根,软绵绵地倒下去。程孤帆也不回头,人往前走,寒寞刀在身后一转,在那两人手臂上割了两刀。只听叮叮两声,两柄刀落地。只听两人闷哼两声,随即叫了起来。
程孤帆心中忽然感到居然如此畅快。这路刀法居然如此快意!原来自己出师十几年,也未悟透这路刀法!
只听前面有人低喝,“点子扎手!大家小心!”程孤帆微微一笑,“你们有多少人,他妈的,一起上吧!”
这次涌出的却有十余人之多,高矮胖瘦,黑白丑俊,各色俱全。看样子都是三山五岳的人物。想不到田府竟搜罗了这许多江湖高手!嘿嘿,单是私蓄江湖高手这一条,已犯了朝廷律条,但是,不必等朝廷律法来惩治他了。自有我寒寞刀在!
这些人发一声喊,就要围上来。程孤帆双目一扫,似在众人眼前打了一道利闪。众人一噤,连喊声都弱了下来。
为首一个高大老者“哼”了一声,一拳忽地击来。这一拳力挟劲风,没有三、四十年的外家硬功打不出。程孤帆不闪不避,也是一拳击出,只听嘿地一声,自己内息一窘,前胸一热,嘴边不由渗出血丝来。对面那老者却是吼了一声,一张嘴,喷出一片血雾。
程孤帆笑了笑,“衡阳铁线拳,你姓高了!”他猛地发觉,自己的笑声与话语都这么陌生。
旁边两人一齐抢上,一个喊着,“高大哥,我替你出气!”另一人咬牙切齿,“小子,找死!”两根铁棒一般不二,所蓄力道却一刚一柔,这是阴阳棒胡氏兄弟!
程孤帆伸袖拭去唇边的血丝,血丝却在眼中涌起。两棒已将及身,程孤帆人突地向后倒去,两根铁棒堪堪贴着前胸擦过,寒寞刀亦挨着地皮掠去。两条断腿跌落在积雪中。
对面的人众轰然一声,居然无人叫骂出声。程孤帆前胸被两道棒风所击,如受两下重击,肋骨欲断。他着地一滚,已滚入人群中,一腿踢飞靠得最近的一个,借势弹起,左掌右刀,又打翻两个。人才站稳,左肩与右腿同时一痛,知道着了两记。他一咬牙,左肘后撞,单刀前挺,将两个偷袭者摞倒在地。剩下的两个愣了愣,程孤帆左腿一扫,踢起落在地上的两根阴阳铁棒,结结实实地砸在两人身上。
十余人围攻,竟然都只在他手上走得一招!只听内一层院子有人叫了声“好”,密麻麻又涌出十几人。
为首一人轻轻拍了两下掌,“结阵!”十六个人围在程孤帆身周,却不发动。那人喝了一声,“扔了刀吧!你也是条汉子,省得受苦!”
程孤帆望着已溅满他人与自己鲜血的前胸,冷笑一声,“甘凉快刀十六杰,”话未落,刀已出。刀对刀,刀碰刀,刀砍刀,刀拼刀,满院俱是刀光刀影。
惊呼声、呵斥声、撞击声、雪落声,杂然一片。田府府大院深,不知街上是否依然寂静如初?院中纵然已经鼎沸,只怕外面看来仍是一派雍容气度。
江湖传言,甘凉道上,还有没人能从这快刀阵中生还。那京城中呢?密布的刀网看来不透一丝缝隙,连雪花也飘不进来。
在这漫天刀网中,忽地一声声吟诵传出,“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声音越来越快,刀风也越来越疾。寒寞刀忽地光芒大盛,满院一时寂然无声。程孤帆缓缓走入内层院子,留下一路血痕。
不知身上已经伤了几处,也不知伤了对方几人。仰望一下夜空,雪仍不住落下。那雪色中透出一丝丝胭红,血色在雪色中溅出,如朵朵梅花绽放。田成佩住得还有几重?怎么还不见他动静?那日齐花落刺杀,不是也惊动了他么?难道自己的武功还不如齐花落么?心中豪气一生,暗暗道,“小曼,你看着我为你报仇!”
仍有人挡在去路上,不过却少得多。
这两个使铁鞭的如此扎手,“雨打梨花”,是温门的弟子。腰间被扫了两下,两条握着铁鞭的臂膀飞上半空。
这个老者掌力韧劲十足,不是中原武功,拼着受你一掌,也要砍下五根指头来。面前的人一脸惊恐,似未见过这样舍身拼命的打法。
四柄剑光幕纵横,占尽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一看便知演练多年,不是漠北齐家四兄弟还能有谁?剑断、臂伤、胸裂、腿折,齐家四兄弟只怕后半生也忘不了这一战!
这一战啊!程孤帆忽地仰天大笑。这柄寒寞刀未如此饮过人血,这套寒寞刀法也从未使得如此淋漓尽致。刀意昂扬、刀风劲烈,哪里还有“寒寞”之意?这般刀法与刀意,居然能从自己手中使出,自己以前定想不到。
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战!小曼啊,你看得到么?你快活么?你……在我身边么?
这三人掌力好沉雄,只怕闯不过去了。怕什么?那晚在十六里堡外力战十殿阎罗,不也是濒死一击么?反正多活这些日,也未必快活!
三人退了,自己也不免脚步踉跄。胸中热气在渐渐消散,还不见田成佩露面。难道府中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惊不动他么?手足慢慢麻木冰凉,象是与这漫天的雪渐渐融为一体。
眼前的东西也模糊起来,手上力道还握得住寒寞刀,但还能握多长?自己也不知道。一寸寸向内,一寸寸艰难。对面的人似乎已经停下手来。他们怎地如此盯着自己看,也不动手了?
小曼,你在对我笑么?寒寞刀沉起来了,沉起来了……
正月十六,雪霁天晴。田府家人发现,兵部侍郎田成佩昨夜身亡。周身无伤,唯面现欢喜宁静之色。京城传言,正月十五雪纷纷,震动仙人下昆仑。似乎暗喻田成佩随昆仑山仙人得道去了。
虽然积雪过膝,但总捕衙门中的捕快不敢懈怠,仍顶风冒雪四出办案。顶在他们头上的滇西灭门血案、泉州府库银被劫案、苏州连环采花案、山东镖局遭劫案、京城沛侯被窃案,无一不是重案要案,哪里容得耽搁?三三两两路人不由交口称赞。
不知多少年后,有人打开衙门值事房中铁皮柜,偶然发现,左首第一个柜子最下层最里角有个包裹,层层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面提调铜牌、一个小小铜手镯与一柄刃长身窄、青光缭绕、冷气逼人的寒寞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