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县西南近畿有土山村,村中王姓为当地首屈一指富户,远近皆曰“土山王家”。民国初,其家有老人丧事,遂请“总理”,董理其丧。主家以一万元现大洋办丧事。盖当时主家所出之资总理应悉数用完始为妥当,否则不惟主家不喜,即旁观者亦心有不足也。然请至五、七八位,甚至从县城里请去有名之总理,皆致谢不敏,盖此款无论如何不能用尽也。其时物价较低廉,酒席、杠罩、仪仗、执事、搭棚以及人工费用皆数十年未有波动,各项费用做总理者都熟谙于心,如何盘算亦用不了此一万元,总不能把钱满处乱扔吧?两三天下来,总理仍未得人,主家未免焦躁。
此时有一远房亲戚荐举交河县某村一老农,说堪任此事。主家闻乃一乡农,雅不欲用,奈实不能再拖,遂央亲戚去请,如其不敢应承不过枉费一笔路费两顿饭而已。明天请来至客厅相见,其时各候选总理亦皆在座,想一睹此人风采。及其人一露面,不过以五十余岁之乡农,一顶毡帽,一席粗衣棉袍而已。诸人莫不窃笑。主家出于礼貌只得让座奉茶,老农腰间抽出小烟袋打火吸烟,静听主家开言,主家说明丧事之期,并所用之资。老农吸烟默听,一盏茶毕始开言问:“还能多花点钱否?”一语惊四座,诸人莫不失色。“候选总理”们想:我们千思万想这些钱花不完,而他竟然问还能多花否,看来人不可貌相也。有的以为他吹牛,静观他怎样丢丑。当下主家承担可以再多花,老农即从此上任。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例行的一切排场办完,总理即派两办事人火速赴天津,找到养花的花窖,言明某月某日要数千枝鲜花,只限蓝白两色,价钱不计,问能完办否?花窖应承下来,言明至日期前一天专船由水路运至沧州。总理又派办事人去各砖窑定妥青砖数万块。至“送路”之日,天津鲜花已全数运到,丧家男妇老幼及各处亲友皆胸佩蓝白花,手持蓝白色花,随僧道之笙吹细乐大队行进。四乡八村之人拥挤道旁观瞻,齐声喝彩。送路后,即雇乡农多拉黄土,由家门直铺至茔地,黄土上密排新青砖。诸候选总理不由暗自咋舌,自愧弗如也。
此次办理丧事此老农名声大震,惜传者忘其姓名。王氏丧主专请其给办理收租纳粮之务。后主人一日去花园视察,见值班人正与庄客吃午饭。管理人取小窝头一枚与主人请尝,主人吃一口觉其细软而甘甜,遂问什么做的?管理人答云,乃栗子面、黄豆面、小米面计七八种混合后加白糖少许蒸成。主人色不怿,无言而去。暗思:我这点家底早晚叫他吃光完事也。秋收完后,借故将其辞退矣。
(约作于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