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礼古称“凶礼”,《礼记》中记载颇详。其如“匍匐而哭”“跪哭”“擗踊”等皆有分寸。至所哭之地亦有区别。有“哭于寝门”者,有“哭于屋门”者,有“哭于庭”者皆视人之亲疏而定。李商隐诗“不敢同君哭寝门”即为明证。浸及近世,古礼渐废,于古礼之皮毛中杂以各地乡民之“以意为之”之礼。文革时,扫除一切“封建礼教”,各地丧事愈益草率杂乱。岂料忽有改革开放之举,旧章程、旧习俗渐又回复,然老者已亡,新人虽有目击耳食者,亦大率不明其所以然,故遇有丧礼则“七嘴八舌”各抒所见,遂令丧主又无所依从之惶惑,良可慨也。
余虽年逾花甲,然中壮之年五、六、七十年代,一切婚丧礼概行从简,故对此等事茫然不知。约略记忆儿时所听所见之丧礼大略如下。
老人咽气后首先穿寿衣,大率皆棉衣棉裤,男人则棉袍。衣上例不用纽绊(俗名疙瘩),盖虑与活人有解不开之疙瘩也。贴衣不穿小挂,虑其“挂子”也。尸身应移至外堂屋另搭木板床停放。一般应头朝西朝南,不可朝东朝北也。灵前点油灯或蜡烛,供少数食品。给至亲至近及可及之亲友报信。富家即搭灵棚,立厨房,请“总理”,安排各色跑腿办事之人。“总理”一职,非常人可任。需有经验、有威望、胸中有丘壑者始可担任。该丧主父母死则一切钱财等事项即不可过问,一切听于“总理”。概取唯有哀哭之意。古代皇帝死,太子即位亦不问一切事,称为“谅暗”。《红楼梦》中叙贾敬死后,贾珍“藉草枕块”,就是在陵前铺上草藁荐睡觉,枕着土疙瘩,取其父母死人字不能图安逸之意。
丧礼之进行首为“报庙”。一家男女至土地庙前焚纸钱哀哭,意为至最基层之政府报告其人已死之信也。次为送路,合家子孙及各界亲友排队从家至坟地烧纸哭奠,仪为替父母扫清道路也。再次为出殡,将父母之棺椁抬至坟茔埋葬也。此三步大典中间相隔时日不定。古时官宦家、富豪家有停灵最多“七七四十九日”始出殡者。意为子孙舍不得父母离家远走也。其中将尸身装入棺材名“入殓”,必找单数之日始合规矩。“度桥”、“放焰口”只有富豪人家始有。“念经”“超度”更是如此。《红楼梦》中记秦可卿之丧特详,诸公不妨细阅之也。以上诸事,近世大都省略从简矣。
己卯冬,先慈见背,房屋窄狭,又是新迁此地,诸事皆不能得心应手,预先想定之“总理”,又因工作忙不能及时赶到,有一二亲戚帮衬料理,也不能处处圆满。即扯孝服一事,即有主张五尺者,有主张七尺者,有主张不给外甥者,有主张应给某个外甥者。有与吾子学军莫逆,要求按亲孙穿孝服者。疏远之亲朋例给一孝帽即可,然有主张三角形者,有主张圆筒形者,纷纷扬扬,莫衷一是。至出殡后仍为此事争辩不已。纸糊车轿及丫环仍不足,有主张妇女例应糊一“牛”者,而此牛则应女儿及侄女等出资,乌烟瘴气,简直不像样子了。无怪一亲戚云:“现在都是总理了。”该由此类事多年未经,主家又无一定之主见,亲友中亦多一知半解之人。古云“百里不同俗”,现在则是“一里即不同俗”。盖各地亦无一统一之章程。某地因一时之从权则省略某项,某地因一时之拮据则省略某项,某地又因主家图好看自增添某项,某些亲友据自己所目睹之事争相献言,遂令余家无所依从,在混混乱乱之中勉强将丧事办完。从古即有“十事九不全”之谚,盖深知此中甘苦之言也。
(约作于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