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本写于2007年和儿子去普陀的旅行,去年调换到新部门时第一次读书兴起,翻出,但终于搁置在这里。借着今日读书日,重新拿出来,算作一个仪式的纪念吧。
那年带孩子去普陀,在宁波只有三小时的停留,自然选择去天一阁。据说不到天一阁,就不算到了宁波;天一阁更大的名气是作为我国最古老的民间藏书楼,据说是世界最古老的三个家族图书馆之一闻名遐迩(可惜另外两个却始终没查到)。
穿过陌生的大街小巷,绕过被称为“宁波之心”的月湖,踏进上书“南国书城”的西大门,我和儿子站在了东明草堂。在溪山逸马的浮雕背景映衬下,一个儒雅敦厚的长者立在眼前,这便是天一阁的创始人范钦了。范钦,字尧卿,号东明,生活在明朝嘉靖年间,很有来头,曾率部抗倭,官至兵部右侍郎,却在人生的颠峰时刻辞官归里,修筑了这座天一阁(取自《周易》“天一成水,地六成之”,以水克火之意),将他平生收藏所得的七万多经卷,齐聚于阁内,经过后世子孙的悉心照料和爱书之人的增添修补,遂成今天的天一阁。如今的天一阁,藏书已达到了三十多万卷,其中珍藏如明朝地方志、科举录等善本就有七万多卷。如今的天一阁,不仅仅只是一座藏书楼,已成为宁波的历史博物馆,更是这座城市历史的凝结。有人说,月湖和天一阁,一个是宁波的心,一个则是宁波的魂。
七月的阳光洒落在园子的每一个角落,我和儿子也穿行在园子里寻找着记忆的留存。整个园子由三部分组成:藏书文化区、园林休闲区和成列展览区,我喜爱的是藏书区:范氏故居里记载的是范氏家族对所藏之书的细心呵护,宝书楼里是明朝历史的浓缩剪影,尊经阁里是历代珍藏的大家经典,明州碑林则刻写着我国古代学校教育的演变……天一阁就象是一部缓缓打开正待阅读的史书,读书人读书一定是要有氛围的,而雅致幽静的南园和东园正是读书的画面背景,宁波史迹成列和秦氏支祠则是读书的音乐背景,在这样背景下,我和儿子走走近天一阁,走进历史的灵魂深处。
儿子是喧嚣的,毕竟他幼小瘦弱的肩膀还无法承载太过厚重的东西;我却不敢稍有造次,怕侵扰了清幽雅静的读书人,可是又期望着能够触摸到一些故去的痕迹,比如天一阁的主人,虽然为官多年,内心对自己的认同依然是读书人,所以才在最辉煌的时刻回归故里,享受读书藏书之乐。读书人亦爱书人啊,我仿佛看见当年主人查阅经典为藏书楼选址取名设计规划;仿佛闻到了在温热潮湿的霉雨之后,仆人们在阳光下“芸香辟蠹、曝书去湿”时弥漫的墨香;也感受到了主人临终遗嘱的煞费苦心:一边是黄金万两,一边是万卷藏书,“欲书者授书,否则受金”。主人是在寻找真正爱书之人,能传承自己毕生所藏啊。可喜的是子孙自有爱书人,老二大冲主动继承了父亲的万卷藏书,立誓用自己的田产保障藏书楼的修缮维护,还定下了“代不分书,书不出阁”的规矩和诸多的清规戒律:如阁门和锁钥分房掌管,非各房齐集不得开锁;不得无故开门入阁,不得私领亲友入阁,不得将藏书借与外房他姓;女子不得入阁等等。黄宗羲在《天一阁藏记》中写到:尝叹读书难,藏书尤难,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难矣!可是范氏藏书历经十三代不衰,至今已有四百五十多年。不知道范氏子孙是否懂得“知识改变命运”的真谛,或是接受了那句“书犹药也,善读之可医愚。”的启导, 范氏子孙用他们的行为实践了“今金已尽而书尚存”的警世真言,要感谢范氏家族对文化保存的这份苦心,正是天一阁的藏书,为我们保留了一扇打开历史的窗口,让我们时时能唤醒这座城市的记忆。
可是我也想起另外一个带有悲剧色彩的故事,关于一个女人,叫做钱绣芸,据说是宁波知府邱铁卿的内侄女,自幼酷爱读书,为能登阁读书,以身相许,嫁入范家。只可惜范家早有女子不得入阁的规矩,因而始终不能入阁,最后竟郁郁而终。同为爱书之人,因为那所谓的礼仪规矩,不能惺惺相惜,拒读书人于门外,不能说不是一种遗憾,书以文字为载体, 传文达意,立言立德,流传于世,人类的文明才能薪火相传。范氏家风使古代典籍得以保存,却把无数爱书的读书人拒之门外。好书被束之高阁,再优秀又有什么用呢?这样看来,后来的黄宗羲等能登阁入室,实在是一种幸运,而今天的我们,可以通过更加先进的互联网等手段共享人类文明的成果,当然则更幸运了。
可是人也奇怪,当我每天坐在电脑前恣意畅游的时候,仍然会思念起那散发着墨香,可以亲手触摸,可以发出翻页声音的书本来。在墨香里,在触摸中,在翻页的声音中,在可圈可点的阅读里,我仿佛走进自己的灵魂深处,仿佛听见一些细微的声音。
我本凡人,无论就人力、心力、物力都无法与范氏相比,可是在忙碌行走的旅途中,我仍愿意稍作停留,为自己搜罗几本心爱的读物,虽然不是名家大典,可是放在枕边,闲暇之余,翻上一翻,真可谓是愉悦身心的好方法。
更何况,读书,可以让自己的心灵之泉永不枯竭,无论身在何处仍觉有归家的温暖,那或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或是一个冬天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