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

过冬天很久了,分享个在夏天写的故事。


图片发自简书App

文/闻人歌

秋小桐第一次见到寂燃,是在她刚满十岁时的盛夏里。准确的说,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寂燃的声音。

秋小桐出生于十年前的夏天,在那个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老秋家迎来了第一个新生命。那时的秋小桐粉雕玉琢,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肌肤似雪。产婆一抱来就嚷嚷道,“这闺女了不得,长大以后定是个大美人。”老秋乐得找不着北。

可好景不长,等秋小桐大些时,老秋发现他家闺女美是美,但眼神呆滞,而且反应总比人慢一拍。村里的赤脚郎中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老秋只好抱着闺女往省城里跑。等大医院的诊断书下来,老秋傻了眼。诊断书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先天性失明。

一个传奇的故事始于那个绚烂的盛夏,却又在最后一声蝉鸣里结束了。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美人。秋天的凉意,随着无数叹息声在这滚滚红尘中安家落户。可惜人美却是个盲女。


十岁的秋小桐再怎么迟钝也知道自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因为这份不一样,她失去了朋友。秋小桐依然很美,她的美与这个朴素的村庄格格不入。起先村里有好奇的小孩子会跑过来摸摸她的手,但一旦被自家大人看见都统一被叮嘱好“别去招惹老秋家的盲眼闺女”。

秋小桐很少说话,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几乎没有人愿意跟她说话。她喜欢听,大概是因为失明罢,她的耳朵异常灵敏。那天她坐在树下纳凉,树上一直有一种奇怪的虫子在叫。没有人告诉过她,这种虫子叫什么。她只知道,这种声音只有在夏天才能听到,有点像电钻,但又好像比电钻的声音更尖更好听一点。

“这是什么声音?”在那阵响亮的叫声中,秋小桐发出了一声低喃。

“这是蝉鸣。”那叫声中夹杂着一句轻叹,但秋小桐还是捕捉到了,好像……好像是个少年的嗓音。

秋小桐奇了,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地蹦出来,“蝉又是什么。”

“一种只在夏天叫的虫子,十七年才破土一次。”少年轻柔的声音顿了顿,随后由上扬了几分,“你看得到我?”

“不,”秋小桐摇头,“是听的到你。”

树上的蝉鸣依旧,而少年好像沉默了。过了好久,秋小桐的耳边传来一阵轻笑,“我叫寂燃,你叫什么。”

“秋小桐。”第一次被人问起名字,秋小桐捏了捏脸,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


寂燃是秋小桐的第一个朋友。跟寂燃相伴的日子,秋小桐好像觉得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寂燃很聪明,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寂燃,为什么蝉只在夏天叫?”秋小桐问。

“因为它们喜欢夏天,夏天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季节。”

“寂燃,今天隔壁的沈姐姐教我了一句诗。”秋小桐想起了什么,弯了弯嘴角。

“什么诗?”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秋小桐很得意,“怎么样,厉害吧。”

“啊,”少年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笑出了声,“很有趣的一句诗呢。”

远方的火车呜呜地开来了,在这村停了一会儿,又呜呜地开走了。秋小桐听见了,又问寂燃:“那是什么声音?”

“是火车的声音。”

“火车是用来干什么的?”

“火车可以送你到别的地方去,让你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秋小桐颤了颤,声音好像很低落。

“小桐?”寂燃喊她。

许久,寂燃看到树下的女子微微抬起来头,原本空洞的眼神显得更加空洞。

“寂燃,你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我的世界好像都一个样。”


秋小桐很久没来树下坐坐了。村子里的人发现,老秋家里来了客人,衣着光鲜亮丽,看着像是城里来的。老秋一家对那些客人很客气很恭敬,而老秋嫂的眼睛总是红红的。

这个夏天的最后几天,当树上的蝉鸣开始逐渐微弱时,秋小桐才来到了树下。

“寂燃,寂燃,”秋小桐急切地叫着他的名字。那么多天没见他,他会不会已经走了?“寂燃,你还在么?寂燃?”

“我在。小桐,我在这里。”那声音传进秋小桐的耳朵里,听上去有些缥缈。

秋小桐松了口气。可不一会,她的神情又凝重起来,小声道:“寂燃,我要跟着我大伯离开这里了。”

“什么?”寂燃没听清。

秋小桐靠着树干坐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我爹妈说,我大伯是个好人,可惜没有子女。我们家小孩多,可大伯就想要个女儿。爹还说,大伯在城里有大房子,我跟着他能过上好日子。大伯还会让我读书,给我治眼睛。等治好了眼睛,就没人敢欺负我了。可是,可是那又怎么样……我不想离开他们……我终究……终究是他们的女儿啊……”

秋小桐把头埋在双手间,哭出了声,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她一直哭一直哭,像是要把这十年来受的委屈发泄出来。

树梢上似传来一阵叹息,寂燃对她说:“小桐,你不想看看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吗?”

也许是寂燃的话起了作用,秋小桐的哭声渐渐小了。她听到寂燃说:“小桐,我也要走了。”

“去哪?”秋小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突然发现寂燃的声音不比以前精神了。

很久都不见寂燃的声音传来,她有些着急,“寂燃,我们约定好,不管我们去哪儿,每年夏天都回到这里,好不好?”

树上的蝉鸣在那一刻停止了,整个世界安静了。秋小桐听到寂燃的声音很虚弱,却异常清晰。他说:“小桐,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么?蝉,十七年,才破土一次。”


十七年后,秋小桐二十七岁。等她回到这里时,美人依然是那个美人,可盲女却不是那个盲女了。她的眼睛治好了。

十七年,她回来了。村里的人早就不记得当初那个盲眼闺女了,看到她都说“老秋家来了个天仙般的大人物”。老秋和老秋嫂自是激动得不能说话,一边感谢她大伯,一边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端出来给她吃,言语中却多了份客气多了份生疏。秋小桐知道,十七年,终究种下了层越不过去的屏障。

那棵树还在,秋小桐走过去摸着那粗糙的褐色的树皮,慢慢地坐了下去。自从把眼睛治好之后,她的耳朵就没有先前那么灵敏了。树上的蝉声一阵一阵的,在她听来也没有之前那么好听了。

有时候,她会怀念她眼盲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子,她没有花花绿绿的世界,所以她异常珍惜出现在她世界里的每一个声音,每一个人。

秋小桐一直记得一个声音。在她那样绝望地问出:

“寂燃,你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我的世界好像都一个样。”

那个声音说:“看到的世界不一定是真的,只有用心感受到的,才是最真实的。”

可后来,那个夏天后,十七年来,她再也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也许,是仲夏夜做过的一场梦吧。秋小桐闭上了眼睛想。树上的蝉鸣依旧,像电钻,却比电钻更尖更好听一点。蝉鸣夹杂着一声轻叹,但秋小桐却意外地听到了。

小桐?

寂燃。秋小桐喃喃,却不敢睁开眼睛。

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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