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手记# 三妈外包的葬礼
三大神情比起往年轻松了许多,年前腊月十一,瘫痪二十年的三妈终于走了。
三妈的病因,起于20年前的非法集资。当时三大在村里吸纳高息款,转手给出更高利息的上家,就是三妈的娘家侄子。三大从中吃利差。后来娘家侄子被更上游所骗,血本无还,三大所借的5万元就打了水漂。从此三大开始报怨三妈,两人整天争吵不休。三妈由此落下偏瘫病根。二十年来,三大靠木匠手艺挣钱一一还清欠债。
三妈下葬那天,遭遇30年未遇的极端寒流。不论邻居或亲戚,大都兴高采烈,见面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下子娃子亮亮好说媳妇了!”是的,帅气的亮亮先后找过几个对象,都是嫌弃家里躺个病婆婆,哪个刚过门的小媳妇愿意伺候?尽管媒婆说得天花乱坠,但人家姑娘还是一一打了退堂鼓。
三妈是个基督教徒,寒冷的日子里,教友们唱着赞美诗,跳着安魂舞,祈祷三妈天堂安息。最为感动的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列队敲鼓吹号,把三妈的灵车送出村口。
三妈的葬礼很冷清。20年卧床不起的拖累,三大家境每况愈下。待客席的几个凉菜样数少,一人一碗杂烩菜将就着吃,没有通常人家的四碟八碗。就这饭菜,村民上一份礼却全家人来吃,礼钱多则20元,少则5元。正赶上学生娃放学,一窝蜂爬满桌子,冻着小指头,流着清鼻涕,吃得津津有味。乡村整个冬天,小孩们吃不上几顿肉,逮住一次撑个饱。院子坐不下,门前一溜摆了二十几桌,在苍茫的冬日里,格外显眼。
但一吃罢席,众乡亲都做鸟兽散,加入送葬队伍的寥寥无几。当年十八抬杠抬棺材轰轰烈烈出村的景象,被一辆三轮车的发动机声所代替。墓地在村外荒芜的枣园里,三妈除了几个本家侄子、娘家侄子外,外人几乎很少。
从打墓穴,到抬棺材,到下葬填土,到敛起坟头,全外包给邻村几个人干,美其名曰套餐1600元。
现在乡村人倒头后,连报丧也简化程序,原来大总管要安排好几拨人去,老亲戚,新亲戚,近的几里地,远的几十里地,或步行,或骑自行车,大汗淋淋,气喘吁吁。而如今,夹一辆摩托车,“突突”十几分钟就到。稍远一点,干脆用手机通知便是,没有一点仪式感。
宴席也全包出去了,从厨师到端盘子到跑小脚子,从买菜买肉到蒸馒头,从碟碟碗碗到桌椅板凳,完全一条龙服务。而四邻五舍的村人,手操棉袄袖筒里,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对操办宴席人的手忙脚乱熟视无睹。其实,承接宴席的本村厨师,所雇人都是本村妇女,每人每天50元。事毕,主家结账了事,无须好烟相送古礼答谢。
在葬礼现场,我遇到从前的老队长不住感叹世风日下,他仅举一例:上世纪七十年代,事主家埋人是不管饭的,早上庄稼地里干完活,回自家吃罢晌午饭,在院子闲等。当村中央老槐树下大铁钟敲过第一遍时,拿起杠子、铁掀之类的家伙,坐在自家大门口候着。当听到第二遍钟声时,才赶快起身往事主家去。然后,按照大总管的指令各就各位,抬棺材起身前发给每人一支卷烟,半路上续一支,下葬时再发一根。事毕,各回各家,各吃各饭。而如今,每个环节变成了一盒烟,要坐两场宴席。
更不可思议的是,现在时兴雇人哭丧。专业哭家,泪流满面,死去活来,一面过脸,谈笑自如。下葬当天,从起灵那刻起,所雇的人披麻戴孝围着棺材转三圈,拄着柳棍一步一磕头,哭得声嘶力竭泪流满面,把亲人生死离别的悲情气氛烘托得感天动地,就连一旁看热闹的众乡亲也被感染得泪水涟涟。
如今,就连搭灵棚、扯挽幛都一古脑儿外包了,乡间礼俗完全被市场化所操纵。从前蕴含其间的乡村文化情愫,被解构得支离破碎,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忽不定,流离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