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医院里工作的亲戚照顾,一进医院就住进了一个两人间,跳过了睡走廊之苦。
“你是哪里不舒服呀?”我一进病房,邻床好奇地问我。听口音,像就是武汉周边的人。我抬头看向她,五十多岁的样子,两条刚刚纹过的眉毛特别显眼地不自然,双眼病态地凹陷,两边的眼尾皮肤纹路都明显地下垂,双眼看起来像撇捺分得很开的一个“八”字,这个“八”字的拖拽让她看我的眼神显得特别吃力。双眼眼皮和上嘴唇否各自有一处结痂的伤处,脸上的皮肤纹路都沿着眼尾的方向斜向下且有褶皱,像是经历过许多的雨雪风霜。不说话时她微微张开的嘴唇又让我感觉到她性格中的开朗和直爽。我一时不知该称她为大姐还是阿姨了,因为虽然年龄比我大不了多少,但她的经历又似乎是比我长了辈份。最后,我决定还是叫她“大姐”。
大姐上穿碎花睡衣,下穿一条铁锈红色失去弹性的秋裤,秋裤膝盖处鼓起个大包。她双手抱住一条腿放在床上,另一条腿垂在床边,好奇歪头看着我等我回答。我如实一一告知。在得知我们也来自江夏那片的时候,大姐突然有点开心,因为她也来自江夏,颇有点遇到老乡的激动心情,我们的病也是同样的病,于是有了很多共同点,便互相交流了病情。
接下来几天,在不受疼痛折磨的时间,大姐越来越爱跟我讲话,讲她去其他病床串门的情况,讲她的家庭,讲她的兄弟姐妹……她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家了,孙女都已经四岁,但她一直都做着装修贴砖的泥瓦工工作,很辛苦,但她为了生活得不那么好的大儿子坚持在工作,她的病也是一拖再拖最后严重高烧不得不住院的,她想多挣些钱留给大儿子一家。她和她姐姐很担心她会得癌症,因为她两个哥哥都是得癌症离世,她们怕是家族遗传病。
她的老公不是那种温柔体贴的男人,为了省钱,每晚睡觉她老公跟她挤一个病床上,让她每晚都睡不好,尽管她每天都要她老公去租陪护床,他却还是不同意,她小儿子来看望她时,她继续向小儿子投诉,幸而小儿子听到并很快送来了一张陪护床,从此她每晚都能得以好眠。她还时常跟我倾诉,她老公每次去买饭总买不到她想吃的,也跟我讲述她老公对她日常身体小不适的忽视……她极其羡慕我有一位温柔体贴又重视我的老公,的确,听她那么说,我也更加觉得老公对我多么的好。
大姐的慰问视频电话特别多,每天都有好多个,有她的兄弟姐妹、有她的侄子外甥、有她的同村邻居,有的人甚至每天都会打电话来,她怕吵到我,每次都把手机拿到病房外去接听,但其实我每次都竖起耳朵听,我喜欢听农村人那种实实在在的关心,虽然总是在问还发烧吗、胃口好吗、还疼不疼、何时手术……这样的问题,但这些却像被阳光包裹着温暖和踏实!大姐每次接完电话回病房后,就会跟我讲刚刚打电话的人是谁,有什么样的故事,奇怪的是好多人都生过或正在生着更严重的病,但大姐讲出来的时候又让人感觉到没有什么大不了,那些病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大姐总觉得他们是农村人,条件不好,生活不易,觉得我们是城里人生活轻松。但在她做手术后插管卧床的时候,向来不跟我们聊天的她的老公主动跟我们聊了很久,让我们惊讶的是,大姐原来有个亲侄子是曾经很有名的演员余少群!这个身份很难跟拼命干着泥瓦工工作挣钱想留给大儿子的大姐联系起来!她也不是没跟我提过有个演员侄子,但没有提名字,说起来也像是那个侄子只是一个普通人一样……
最终我先于大姐出院了,我走的时候拉着大姐的手跟她告别,我本来犹豫这要不要加微信,但看着她那万物来去皆正常的眼神,我放弃了,就当个生命中的过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