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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注意这对夫妇蛮久了。
从他们一进团我就注意着他们。
这个团基本上都是成双成对的夫妻或恋人,亦或是好友,即使在听我讲解时,也会耳鬓厮磨、窃窃私语,他们俩不是。
女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全程脸朝窗外,一副大墨镜遮住了大部分脸,我看不清她的真实表情。男人在一旁察颜观色,笑意殷勤。
一会儿问女人渴不渴要不要喝水,一会剥个水果递到女人嘴边,要不就指着手机让女人看,那份刻意的讨好全车人都看出来了。
面对男人的诸般殷勤,女人只有四个字:无动于衷。
游览时也是,女人背着小包走在前面,男人背着大大的双肩包,左手撑伞右手打扇,紧紧跟随。
我有些纳闷,又有点好奇,看来和我抱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有人悄悄打听:欸,这俩人是?
俩口子。这一点很多人可以证明,报名时男人特别出示了结婚证。
哦——意味深长的“哦”后,隐藏着人们丰富的想象力。
想象不外乎以下几种:
1. 闹矛盾。
2. 闹离婚。
闹离婚又细化为:女人想离婚,男人不同意。
“女人想离婚”一类又被细分为:1男人做错了事,对不起女人;2女人攀上了高枝,看不上男人。
我不得不佩服人的大脑回路构造之奇异,短短时间内,就构想出如此丰富多彩跌宕起伏的剧情,不当编剧真是可惜了。
可我自己也忍不住往这几方面想,实在是因为他们的行为太奇怪了。
02
行程共是七天。
第二天的安排是游览漓江。
江上泛舟,客人们都很兴奋,尤其当我指着前面的群山说这就是20元人民币上的那一片山时,人们纷纷站在船头拍照留念。
男人也想和女人合张影,帮忙的人拿过手机示意他俩站近点,女人不知想到什么,脸一冷,兀自走开了,场面一时很尴尬,现场静默了几秒,才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我看见男人站在原地,望着女人的背景发呆,脸上的失落再也掩饰不住。
团里有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年人构成的小团体,登记时好像来自同一个社区,看样子经常一同出游,流程熟悉,关系亲密,他们一帮人,特别是几个女人,经常对着这对夫妻指指点点、嘀嘀咕咕。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热心人”,五六十岁的中年人尤其热心。也难怪,他们这个年纪,工作稳定,收入稳定,地位稳定,孩子长大成人,再无其他负担,对生活满意程度最高。
由己及他,希望人人都像他们一样幸福、和乐,看见不妥当的不平的事忍不住就想掺和一脚。
几个女人好像已经在女人那里碰过钉子,把攻关的任务交给丈夫们。
男人搭讪,烟是最好的伙伴。
几支烟过后,男人打开了话匣子。
03
原来,他们的确是一对夫妻,也确实在闹矛盾,女人确实想离婚——我看见丈夫们中的一个悄悄在身背后冲女人们竖起了大拇指——猜对了。
事实证明,让男人打开突破口可以,劝慰人却不行。他们是粗线条生物,根本不懂调查分析看情况下菜碟一套。
面对男人的诉苦,只会泛泛地说些 “女人嘛,都那样,哄哄就好了”,或是 “忍一忍,过了这段就好了”,来来回回劝不到点子上,男人愈发郁闷,烟抽得更凶。
女人们上场。
这个时候,男人也不怕丢人了。妻子那里,他已经攻克了几个月,进展艰难,不如借借外力。
除了俩人闹矛盾的具体原因他一语带过,其他诸如他如何请求原谅,如何努力,女人如何强硬,如何拒绝,竹筒倒豆子,秃噜个底朝天。
男人脸上的为难表情和发红的眼圈,成功地唤起了一群中年妇女的母性,她们除了安慰之外,开始对女人的态度发表微词。
有两个甚至主动找女人说和,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们的说和令女人觉得难堪,对男人的不满表现得更明显、强烈了。
吃完晚餐,安排客人们进入房间,我信步上街闲逛。
西街的一间酒吧里,我又看见了那个女人。
她坐在一张桌前,面前放着一杯饮料,女人两眼看着窗外,像是专注地看着某处,又像是什么也没看在发呆。我停住脚步,想了想,走到她对面落座。
女人收回心神,看了我一眼,点点头算是招呼。
静默了足有五六分钟,她缓缓开口。
04
大姐们都说我不该这样,说两口子过日子,吵吵闹闹是难免的,男人就是犯了错,只要肯悔改就还有救,婚姻么,睁只眼闭只眼糊涂点才能长久,像我这样一味较真下去,自己把自己逼到死胡通,最后只会自己吃亏。
她们说,要是我再继续这么冷淡,不理不睬,就是把男人的心往外推,就是犯傻,便宜了外头的狐媚子,那时再后悔,什么都晚了。
我只是默默地听着,一声不出,我知道,当她愿意开口,她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决定,她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女人继续说,这些道理我都知道啊。可是有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太难了,我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每次当我想开口想说原谅他,和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过日子时,我的心就会想不通——男人做错了事为什么这么简单就能获得原谅,如果做错的是我,恐怕唾沫星子就能把我给淹死!
女人说了很多,我记不清了。
我只是出于领队的责任,加上同为女人,觉得有义务安抚她们,保证整个团体轻松愉快的气氛。
但是,从她的话里,我感觉到她们的婚姻还有希望的。
第二天,从女人对男人的态度中,也隐隐约约证实了这一点。
05
行程最后一晚,我们在阳朔观看大型实景剧《印象·刘三姐》,临近尾声,下起了小雨。
初春时节,气温还没有完全回暖,一下雨,又是深夜,更冷了。
女人缩着肩,抖抖索索走在队伍前面,男人打着伞紧跟一侧,他举着伞的手奋力往女人那边移,自己的半边身子都被雨打湿了。
女人开始打喷嚏,男人脚步顿了顿,把伞塞进女人手里,自己飞快地向着前方,跑了。
大家都在埋头赶路,只有一直悄悄关注他们的我,看到女人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甩甩头,又迈开大步。
我凑上去,说,大哥好像是——
我知道!
他又自己跑了!
我早就知道,他就是这样,一有事儿,跑得比兔子还快!
女人边说边呵呵笑了两声。
离车十来米距离时,男人迎上了我们,他把一件大衣小心地披在女人身上,又拉出一条厚围巾在女人脖子上绕了几圈,快,小心着凉,一边说一边殷勤地用干毛巾为女人擦头发。
滚!女人使劲一拨,男人被推了个趔趄。
你咋了?你不是这两天不舒服吗,再不擦,感冒了就麻烦了。
感冒?死了也不关你的事!你不是跑了吗?又回来干啥?像上次那样一个人跑了多好!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颓丧的神情。
站在座位中间,他无所适从。看着他的尴尬、为难,人们纷纷把指责的目光投向女人。
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让妇人终于忍受不住,暴发出来。
她“蹭”地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指着男人,大声说道,梁炳宽!你自己说,你告诉大家我为什么会这样,你自己说!
面对一车人灼灼的目光,男人好像也受不了了,他用一种豁出去的声音大声反击:
我怎么了?我不就是着火时自己先跑了吗?是,我没有责任感!我懦弱!我该死!可你也不用这么不依不饶,一直用这件事情折磨我吧!
着火了,我抛下你自己先跑了,是我的不对,可谁没有害怕慌神的时候啊?我不是后来又回去找你了吗?你犯得着天天把我当罪人看吗?
就是罪人,还有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呢,你呢,从出了这事,就整天咬住不放,一直折磨我,一直折磨我!
这几个月,我做了多少努力,你看都不看,只抓着我的错处,我说啥是错,做啥也是错,你还拿离婚威胁我,你就没有做过错事吗?你敢保证你一辈子不做错事吗?
全车的人都震惊了——原以为是狗血出轨剧,原来却是这么回事!
司机悄悄地发动了汽车,颠簸的汽车中,人们的心情也颇不平静。
女人哭了:最危险的时候,你能抛下我自己跑,你让我以后还怎么相信你!
06
最先从震惊中醒悟过来的是那些见多识广的大姐们。
她们站起来,分别把两人劝到座位上,等两人都发泄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劝慰。
原来,这俩人是一对夫妻,女的叫陈艳丽,男的叫梁炳宽,结婚三年多,感情一直很好。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一场火灾时。
有天半夜,他们住的那栋楼一住户家里不知什么原因突然起火,人们被呼声惊醒,匆忙逃窜。
开始时,梁炳宽拉着陈艳丽的手,顺着人流摸索着楼梯往下走,半道上,才知道是楼下着火,又转身向上跑,逃窜的人越来越多,陈艳丽心一慌脚还给崴了。
倒下去的时候,她感觉梁炳宽松开了她的手。
据陈艳丽说,她当时又急又怕,一个劲地喊梁炳宽的名字,梁炳宽一声也没答应过,火灾后听邻里们说,梁炳宽是一个人跑出来的。
关键时候靠不住,什么时候靠得住!陈艳丽有了心结。
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们,意见不同。
一小部分年轻人和陈艳丽的观点相同,觉得那么危险的时刻、妻子最需要丈夫的时候,丈夫却丢下妻子一个人逃命去了,以后,还能指望他什么呢,不如早散了好。
以大姐们为首的中老年人则持不同意见,她们认为:不能因噎废食,不能因为一时犯的错,就开始怀疑整个后半生;不能因为一个偶然情况的出现,就否定整个人。就像因为一个幼儿园老师虐童,就要把全部幼儿园老师都划入坏人之列一样,这不科学。
大姐们说,谁都有软弱的时候,你能保证你一辈子不会有逃离责任的时候吗?
一帮人你一言我一语,车厢里热闹得像开了锅,直到到达酒店,也没说出个统一意见。
07
陈艳丽和梁炳宽倒像是终于说出了心里话,精神上反倒放松了,也可能话说开了,俩人心里都有了主意,在一帮人的簇拥下,俩人进了房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头叹息几声,各自回房不提。
第二天一早,我送他们到机场。陈艳丽照样带着那副大墨镜,梁炳宽的脸色和缓了不少。
俩人向团友们告别、道谢,我们敏感地觉察到,事情有转机。
大家都在祈祷,希望他们能珍惜彼此,慎重选择,有个愉快幸福的结局。
我想到一本书里的话:
夫妻关系是亲密关系的一种。亲密关系里有许多烦恼其实是我们自己制造出来的。
我们往往会以为夫妻感情之所以出问题是因为对方不值得自己信任,其实从心理学的视角看,往往是因为你首先不信任对方了,他为了配合你的不信任才会朝着你害怕的方向发展。专业一点说这叫做关系里的合谋。
因为你连信任他的能力都没有,那他就没有必要必须在这里呆下去。
想到这段话所载的那本书此刻正躺在陈艳丽的包里,并且这段话已经被我用鲜艳的颜色特意标识出来,我就对她们的婚姻又增添了一些信心。